秋风平井山
玄已亡,西国之雄毛利元就了解自己,留下给子孙的训诫与世长辞,另外浅井朝仓自取灭亡,还有几人能担此平定天下之大任,受万民发自内心地箪食壶浆之拥戴呢?还能剩几人呢?岂不是无须屈指即可数清吗?”
“……”
秀吉猛地抬起头来,正好半兵卫深陷的眼窝中一道目光如箭般射来。行将死去的临终的眼神与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的秀吉的眼神瞬间交错在一起,无言之中互相注视着。
“您心中肯定对我的话感到困惑,您想我抛开右大臣家信长公在说什么呢。是的,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信长公有别人不能替代的使命,天意已经让他充分发挥作用。他那种打破如今状态的气势,他那种历尽千难万险的信念,都是您和德川大人所不能比的。除了信长公,谁能将混乱的时世统率到现在?……话虽如此,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以此改变天下一切,出征中部地区,攻略九州,治理四国,讨伐陆奥,光凭这些怎么能贡奉朝廷、和乐百姓?怎么能进行文化建设、打好万世昌隆的基础?……不能!”
时势造英雄,英雄创时世。有负责破坏的英雄,也有负责建设的英雄。如果说把天数人命、宇宙的奇妙配置叫作天意的话,天意似乎会顺应时世造就英雄,根据其才能分配使命。
对照春秋三国的历史,回顾日本曾经的治乱兴亡,半兵卫深深感悟于此。以史实来洞察现状之变动,察看时局之暗流,虽然多年置身于秀吉幕下,但是他心存高远,站在栗原山山巅总览整个日本的动向和时代的趋势,似乎他心中早就有了坚定的结论。他相信:因为自己有缘得以辅佐的这位主公才是继承所谓的破坏的时代而必然出现的下一个人。
自己朝夕陪伴在近侧,有时会看到他与夫人宁子吵架,有时他因为不值一提的小事或欢喜或抑郁或说傻话。因为是主公,所以天资秉异吧。这样想的人在羽柴家中似乎占不了十分之一。竹中半兵卫随侍在侧,为此人度过了半生,非但丝毫不感到后悔,甚至还觉得遇到了明君,为这种际遇的缘分感到高兴万分,即使到临终之际,也切实感觉到了人生的意义。
他想:这位主公如果能够发挥自己所相信的作用,成就将来的大业,那么我自身的形骸在成事的中途死掉也决不算白白结束生命。通过这位主公的精神、通过这位大人的将来,自己的理想一定会以某种形式在人世间实现。自己成为让这棵乔木茁壮成长的根部肥料就可以了。只要这棵乔木亭亭而立,耸立在下一代,开出烂漫的花朵,让世间永远处于风和日丽的春天,那我就心满意足了。也许别人会说我英年早逝,我却认为足以瞑目了。
“……除了以上所讲的话,已经……再也没有话要讲了。请大人……您珍重身体。相信您自己是无人可以取代的,我死后,您要更加发奋……”说到这里,半兵卫上半身像折断的朽木那样向前倒下去。他那双纤细的手臂伸向地面,想要支撑住身体,可是已经没有了力气,于是一下子趴在了草席上。
面部与草席之间就像突然盛开了一朵红牡丹,血迹扩散开来。当然是他吐出来的。秀吉一下子跳过去抱住了半兵卫的头,都没有意识到那鲜血还在不停地流,弄脏了他的胸口与膝头。秀吉大声哭喊着央求道:“重治!重治!你丢下我,你、你舍弃了我,要一个人走吗?没有了你,今后的作战,让我如何应对?……重治!”他号啕大哭,完全不顾体面与名声,几乎可以说是露出了丑态。
半兵卫的头突然无力地垂下来,那苍白的面孔如今依靠在主公胸前,似乎在微笑着否定秀吉重复念叨的话:不会的。今后的您,再也没有那样的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