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勺水
信长突然间睁开了眼睛,并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而是在熟睡之后,像往常的早晨一样,自然而然地就醒了。早起是他的一个习惯,不管睡得有多晚,到黎明时他便会醒来,这是他年轻时养成的习惯。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独特的习惯。一睁开眼,其实他还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睁开了眼睛,当然头还没有离开枕头。因此那只是从梦中转向现实之际电光火石般的几秒钟,虽然时间短暂,他的头脑中却会有各种各样的念头以光电般的速度一闪而过。
在半梦半醒之间,大多数时候都是回忆从幼年到现在为止的各种经历,并反省现在的生活。有时候也会不经意地思考理想、为明日所做的准备或者当天要做的事。与其说是习惯还不如说是天生的,小时候他就已经是罕见的空想儿童了。然而随着自己不断长大,残酷的现实没有让喜欢空想的孩子只在空想中做梦。现实给了他重重艰难,又让他品尝了披荆斩棘的愉悦。
成长期间每次受到磨炼都会战胜困难,继续承受磨炼,最终他不再满足于征服被赋予的困难,而是主动寻求突破困难,认为将困难甩在身后时的那种愉悦才是人生最大的快乐。进而从中获得自信,这种信念日益坚定,不知何时起已经超越了世人的常识,形成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进驻安土之后,他的界限之中,甚至在构思的想法之中,都不存在不可能这三个字。因为他迄今为止的事业全都超越了世人的常识,一路走来,他总是将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
今天早上也是如此。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意识尚未清醒。半梦半醒之间,似乎血管中还残留着昨夜的酒香。他在脑海里,描绘出了南方的岛屿、高丽的沿海以及朝大明国前进的船队、站立在船舱里的自己的身影,甚至有宗及和宗室的身影。他还希望秀吉也在那里。他感觉实现自己平生夙愿的时刻指日可待了。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将统一中国地区和九州作为终生的事业了。
“天亮了啊!”他嘀咕一声,离开了寝室。通往走廊的那扇杉板门非常沉重,由于木匠做工精巧,一拉门槛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远处侍童屋里的人一听到这声音,立刻就会睁开眼睛。大柱子和走廊的地板像是用油擦拭过,火把的光照在上面闪着光辉。火光摇曳之中,侍童森坊丸、鱼住胜七、祖父江孙丸等人意识到主公醒了,快步来到厨房旁边的洗手间。
途中他们听到寝殿北面的走廊那边传来打开采光窗时咣当的声响。侍童们以为是主人,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封闭的回廊。然而出现在走廊那头的是个女人的人影,她身穿一件凉爽的大花纹单衣,罩衫上染有住吉的绿松和吉野的红樱,身后披着一头乌黑而顺滑的长发。从吊起的悬窗望去,可以看见清晨一块蓝紫色的天空。一阵风吹进来,那女人的黑发飘扬起来,一股沉香的香气飘到了侍童们伫立的地方。
“啊,在那边。”因为听到从厨房那边传来了水声,侍童们跑了过去。由于负责厨房的僧人也没有起来,所以天窗和大门自然还没有打开。在这极为宽阔的厨房里,还残留着昨夜的黑暗和蚊子的嗡嗡声,夏天早上那种难以名状的闷热扑面而来。信长比别人更加讨厌那极不凉爽的一瞬间。他早上一出寝室就去洗漱,行动非常迅速,以至于侍童们往往来不及赶过去。
今天早上也是,他一进休息室就走近连着水管的大水缸,亲自拿起小桶往漆盆中倒水,火急火燎地洗着脸,就像鹡鸰一样弄得到处都是水。
“呀,您袖子要弄湿了!”
“我给您换一下水吧!”
侍童们都惶恐万分,其中一个人慌忙从信长的身后托着那条白绫的袖子,另一个则重新打了水,还有一个举着手巾跪在他脚下。与此同时,武士房里的人也离开了值夜的房间,似乎正在打开正殿的旁门。正在那时,远处的前殿那边传来了非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