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将鞋摆在放鞋的石板上。他如此机灵,又很温厚,正适合陪侍在身边,不知不觉就用了十几年,都习惯了。
信长看着他说:“不,我不去院子里,放下吧,放下。”又说,“今天真热啊!”“真是艳阳高照啊!”“马厩里的马还有精神吗?”
“马也有些没精神。”
“是吧,我虽然不是蜀国的刘备,也要有髀肉之叹了。”他专注地望着西方空中的太白星,也许是在遐想中国地区的天空吧。兰丸一言不发,一直安静地仰望着信长的侧脸。信忠也来到信长身后站定,但是兰丸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一直在仰望信长,仿佛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一样。如果他有通灵能力的话,他一定会更加强烈地意识到当时那种不可思议的心理以及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后来算一下时间的话,那时正是明智光秀的军队离开筱村八幡、来到老坡山脚下的时候。
大厨房那边吐出来的炊烟笼罩了寺内。一切蒸煮以及洗澡水都用的是柴火。夜幕降临之前的一刻,不仅是这里,整个京城内外都冒着炊烟,从东山一带眺望的话会觉得非常壮观。
信长正在浴室里冲水洗澡。这里是小屋样式的蒸汽浴室,流汗以后出去冲水。冲水的地方大约有十坪,非常宽敞,藤蔓爬在高高的竹编窗户的格子上,绽放了一朵白花。侍童们等候在浴室隔壁的房间里。信长在那里换好衣服,又梳理了头发,非常舒爽地沿着桥廊回来了。结果有个小厮像狗一样跳出来,跪拜在黑暗的院子里。他的脸比黑夜还要黑,只有牙显得很白,信长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问道:“谁?”
侍童在身后笑着回答说:“是黑鬼小厮。”信长也苦笑了。
大约半年前,新来日本的天主教徒一行人从南方带来了黑人奴隶,献给安土。把人作为贡品还真是稀奇。当时信长对左右的人说,如果自己是黑人国的国王,无论多么贫困,也不会将自己领土上的人作为礼品送给外国。不过年轻的黑人看上去很给人好感,就让他和小厮待在一起,外出的时候,戴上西洋帽子,穿着金银丝缎的和服外褂,有时会让这个黑人跟在马后面。
兰丸过来禀告说:“博多的宗室大人和宗湛大人两位正候在茶室里,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已经来了吗?”
“他们天黑之前就来了,亲自动手打扫茶室和院子,用抹布擦走廊地板,一切都不借助他人之手。宗室大人打水插花,宗湛大人亲自到厨房指挥准备饭菜,在旁人看来,如此费心也非同一般。”
“你怎么没告诉我?”
“他们两位吩咐说,虽然场所是在您的下榻之处,却是他们招待您。既然他们充当主人角色,在约定的时间之前不要通报。因此我故意没禀告您。”
“什么啊,看来又下了一番功夫啊。告诉信忠了吗?还有长门!”
“我马上就去请!”兰丸走了以后,信长走进一个房间,紧接着又走向一间茶室。没有专门建造的茶室,场所就在书院,摆上屏风,围成一个小房间。客人有信长、信忠和村井春长轩父子,烛光冷冷,小房内静悄悄的,仿佛空无一人。
他们不一会儿就喝完了茶,转移到大客厅里,不再有主客之分,开始天南海北地聊天,好像忘记了夜已深了。在这里不用顾及茶道的步骤和清寂,客人与主人毫无隔阂,非常放松,因此话题自然也涉及各个方面。信长饭量又很大,本来在茶室里就吃饱了,移步大客厅以后,摆在他面前的木盘子和高座漆盘变空了。他特别喜欢喝葡萄酒,那感觉就像融化了的胭脂一样,他时不时从点心盒子里抓起西洋点心塞到嘴里,又不停地讲话。
“什么时候让宗室做向导,让宗湛陪同,去南蛮逛一逛。估计宗室已经去过几次了吧?”
“不,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未曾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