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博洛尼亚
其实,那场博洛尼亚大恐慌完全是由奈特中士一手造成的,与布莱克上尉毫无关系。奈特中士一听说要去轰炸博洛尼亚,就悄悄溜下卡车,又取来了两件防弹衣。这一来,其余的人也跟着效仿,一个个铁板着脸跑回降落伞室,没等抢完余下的防弹衣,便已溃军似地慌乱成一团了。
“嗨,这是怎么回事儿?”基德·桑普森很不安地问道,“博洛尼亚还不至于那么危险吧?”
内特利恍惚地坐在卡车铺板上,双手捂住那张年轻但阴沉的脸,没答话。
造成这一局面的,是奈特中士,以及无数次折磨人的任务延期。就在命令下达后的头天上午,大伙正在登机,突然来了一辆吉普车,通知他们说,博洛尼亚正在下雨,轰炸任务延期执行。待他们返回中队驻地,皮亚诺萨亦下起了雨。那天,回到驻地后,他们全都木然地凝视着情报室遮篷下那张地图上的轰炸路线,脑子昏昏欲睡,始终是一个念头:这次他们是无论如何没有了退路。那条横钉在意大利大陆上的细长的红缎带,便是醒目的证据:驻守意大利的地面部队被牵制在目标以南四十二英里的地方,根本就没法往前进逼一步。因此,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攻不下博洛尼亚城的。而屯扎皮亚诺萨岛的空军官兵却是万难躲开这次去轰炸博洛尼亚的飞行任务的。他们陷入了困境。
他们的唯一希望,便是雨不停地下,但这希望实在是乌有的,因为他们全部清楚,雨终究是要停的。皮亚诺萨停了雨,博洛尼亚便下雨;博洛尼亚停雨,皮亚诺萨便又下雨。假如两地都没了雨,那么,便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奇怪现象,诸如流行性腹泻的传播,或是轰炸路线的移动。最初的六天里,他们被召集了四次,听取下达简令,随后又给打发回驻地。一次,他们起飞了,正在编队飞行,突然,指挥塔命令他们降落。雨下的时间越长,他们就越遭罪;他们越是遭罪,也就越要祈求雨不停地下。晚上,大伙通宵仰望天空,满天的星斗让他们深感哀戚。白昼,他们就一天到晚盯着意大利地图上的那条轰炸路线。地图很大,挂在一只摇晃不稳的黑报架上,随风飘动,天一下雨,黑报架便住里拖,置于情报室遮篷底下。轰炸路线是一条细长的红缎带,用来标明布于意大利大陆各处的盟军地面部队的最前沿阵地。
亨格利·乔与赫普尔的猫拳斗后的次日上午,皮亚诺萨和博洛尼亚都停了雨。机场的起降跑道干了起来,但要硬结,还得等上整整二十四小时。天空依旧是万里无云。郁结在每个兵士心中的怨怼都已化作了仇恨。最先,他们痛恨意大利大陆上的步兵,因为他们没能进占博洛尼亚。之后,他们开始憎恨起那条轰炸路线来了。他们死死盯着地图上的那条红缎带,一盯便是好几个小时,切齿地恨它,因为它不愿上移,将博洛尼亚城包围起来。待到夜幕降临,他们便聚在黑暗中,凭了手电,继续阴森森地注视着那条轰炸路线,心里在默默地哀求,仿佛他们这样郁郁不乐地集体祈祷,可以产生相当的威力,于是,便有了希望,让红缎带上移。
“我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这等事,”克莱文杰对约塞连惊叫道,声音忽高忽低,既表示异议,又深感疑惑。“这完全是愚昧迷信,是彻彻底底的倒退。他们混淆了因果关系。这和手碰木头或交叉食指和中指一样毫无意义。难道他们真的相信,假如有人半夜蹑手蹑脚地走到地图前,把轰炸路线移到博洛尼亚上面,我们明天就不必再去执行那次轰炸任务了?你能想象得出?很可能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是有理智的。”
至午夜,约塞连用手碰了木头,又交叉了食指和中指,于是,便轻手轻脚地溜出帐篷,把那条轰炸路线上移,盖住了博洛尼亚。
次日一清早,科洛尼下士鬼鬼祟祟地钻进布莱克上尉的帐篷,手伸进蚊帐,摸到湿漉漉的肩胛,轻轻摇动,直摇到布莱克上尉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