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意听着,还是那么平静地说:quot;他会论断,可是论断的人总还是有信仰的……我——就是不信。quot;
quot;难道这可能吗?quot;
quot;为什么不可能?你瞧我就不信……quot;
他快要死了——在我的眼里,只觉到这一点。我并不会可怜他,但是对于一个垂死的人,对于死的秘密,我第一次感到尖锐的纯真的兴趣。
一个人坐在这里,他的膝头触着我,他在发烧,在想。他深信地把人们按自己的看法分成类。他说着一切,好象有权审判和判决一般。在他身上,有一种我所需要的东西,或是暗示着我所不需要的东西。他是无比复杂的人,有着无穷的思想。不管我怎样对待他,他永是我身上的一部分,在我的身上什么地方生活着。我想到他,他的灵魂的影子就映在我的心灵里。到明天,他会完全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藏在他脑中心中的,我觉得,我能从他的美丽的眼睛里看到的东西,都会一概消失。等他一死,把我和世界连系着的一条活的线索就会断了,剩下的就只有回忆。然而这回忆完全留在我的心中,永远是局限在我心中,永远不变;而活的变化着的,是会消逝的……但这是思想。在思想后面,又有一种产生思想、培育思想、说不出的东西,公然强迫人去研究各种生活现象,要求对每一个现象,回答——为什么?
quot;你知道,不久我会躺倒的,quot;有一个雨天,后父说。quot;我衰弱得要命,什么事也不想做……quot;第二天,晚上喝茶的时候,他很用心地拭去桌上膝上的面包渣子,从自己身上拭去一种眼睛瞧不见的东西。老主妇怀疑地瞧着他,偷偷对媳妇说:quot;你瞧,他在自己身上抓抓拭拭,弄得多干净……quot;过了两天,他不来上工了。老主妇拿一个很大的白信封给我说:quot;这是昨天中午一个女人送来的,我忘记了交给你。很可爱的女人,她有什么事来找你,这我就不知道了,真的。quot;
信封中一张医院用笺,写着挺大的字:
请抽暇来看我。在马丁诺夫医院。叶·马。
第二天早上,我坐在医院病房后父的病床边上。他的身体比床长,两只胡乱套着灰袜子的脚搁在床栏外,一对美丽的眼睛模糊地望望黄墙头,落在我的脸上,又落在一位坐在床头凳子上的女子的小手上,她两手搁在他枕头上。后父张开嘴,半边脸在她手上挨擦着。女子穿着一件素净的深色连衣裙,胖胖的蛋圆形的脸上挂着泪水,湿润的碧眼一动不动凝视着后父的脸、瘦削的骨骼、尖而大的鼻子、发黑的嘴唇。
quot;应该去叫个神父来,quot;她低声说。quot;可是他不答应……什么也不懂得……quot;她从枕上收回两手,放在胸口,好象在做祷告。
后父苏醒过来了一会儿,望着天花板,好象想起什么,严肃地皱着眉头,后来把细瘦的手伸到我身边:quot;是您吗?谢谢您。您瞧……我难过得很……quot;说了这话,又疲乏了,他合上眼。我摸了摸他的发紫的长指甲的手指。女子轻轻地请求:quot;叶夫根尼·瓦西里耶维奇,请答应我。quot;
quot;你们认识认识吧。quot;他用眼望着她对我说。quot;挺好的人……quot;他不作声了,嘴越张越大,忽然,象乌鸦似的叫了一声,身子在床上动起来,他推开被头,赤裸的两手在身边摸索。女子把脸埋在揉皱的枕上大声哭泣。
后父很快地死了。一死,脸色就变得好看了。
我扶着那女子从医院里出来。她象病人似地踉跄着、哀哭着。她一只手里把一块手帕捏成一团,交替着拿到脸上拭拭右眼,又拭拭左眼。她越来越紧地把手帕捏着,凝视着,好象这是顶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