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重现的时光(24)
她帮得了我的忙吗?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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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弗朗索瓦丝会指着我那象长了虫子的木头般遭到损蚀的本本说:“这全叫虫蛀了,瞧,真糟糕,这一页都成花边了。”她象个裁缝似地打量着这页纸:“我怕没法子让它还原呢,这可丢了。真遗憾,那也许是您最美好的见解。就象贡布雷那边的人说的,最精明的皮货商也没蛀虫内行。它们总钻在最好的料子里。”——作者注。
况且,由于个性(人类的或不是人类的)在一部作品里是用大量的印象塑造起来的,它们取自许多少女、许多教堂、许多奏鸣曲,用于构成一位少女、一座教堂、一首奏鸣曲,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是不是能象弗朗索瓦丝做那盘得到诺布瓦先生高度评价的胡萝卜焖牛肉那样,加上那么多精选的肉块就可以使肉冻内容丰富了呢?我终将实现当初在盖尔芒特家那边散步时认为不可能实现的夙愿了,当初认为不可能就象认为我绝不可能习惯于没有吻过母亲就上床睡觉那样,或者后来认为我不可能习惯阿尔贝蒂娜喜欢女人的想法那样,那种想法最后竟使我生活在对她的存在视而不见之中。因为我们最大的恐惧和我们最大的希望一样,再大也不会超出我们的力量,我们最后总能战胜恐惧和实现希望。
是的,我刚刚形成的这个关于时间的观念告诉我说该是着手撰写这部作品的时候了。应该赶紧动手。然而现在才动手还来得及吗?还有,我有力量胜任吗?这正证明了刚才,我走进客厅,那一张张沟壑纵横的面孔给予我年华如逝水的概念的时候,我心里感到惶恐不安是有道理的。心灵有它自己的景物,然而让它静观这些景物的时间却有一定限度。我以前的日子过得象一名画师,他顺着一条突出在湖面上的道路往上行走,陡壁悬崖和树木组成屏障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先从一道缺口瞥见了湖水,接着湖泊整个儿地呈现在他眼前,他举起画笔。可此时夜色已经降落,他再也画不成了,而且白天也不会回来。首先,既然什么都还没有开始,我便可能焦躁不安,虽说我相信自己年岁还不算大,还有几年好活,我最后的时刻毕竟也有可能即在眼前。实际上,看问题得从我拥有一具肉体出发,也就是说我始终不断地受到双重危险的威胁,外部的和内部的。而且我这么说还只是出于言语表达的方便。因为,内部的危险,例如脑溢血,同时又是外部的危险,因为那是肉体的危险。而拥有一具肉体对精神、对能思维的人类生命是巨大的威胁,我们无疑应当尽量地不要把能思维的人类生命说成是物质的动物生命的神奇改善,还不如说它是精神生活构成中的一种不完善,而且还是象珊瑚骨形成的原生动物的共同生存那样,象鲸的身体等等那样的退化的不完善。肉体把精神禁锢在一座要塞里,要塞很快便被团团包围,水泄不通,最后精神只好交械投降。
然而,我姑且如此区别威胁精神的两类不同危险,就从外部的危险说起,我记得,在我这一生中已有很多次遇上这样的情况,当时我处于精神亢奋之中,某种境遇使我暂时停止一切肉体活动。例如,当我带着醉意坐车离开里夫贝尔餐厅,前往附近的某个娱乐场,此时,我十分清楚地感到心中有我的思维的现时对象,并且知道它只是由一次偶然引起的,知道这个对象非但还没有进入我心中,而且还会同我的肉体一起化为乌有。我当时对此并不很在意。我的喜悦使我处事马虎、无忧无虑。就算这种喜悦顷刻间便告结束、烟消云散,我也满不在乎。现在却已经不一样了。这是因为我所感受到的幸福并不来自于把我们与往昔隔开的纯粹主观的神经紧张状态,而是相反,来自于我精神的舒展,即在这种舒展上,往昔重新成形,化为现实,并且给予我(只可惜是短暂地!)一个永恒的价值。我真愿把我永恒的价值遗赠那些有可能用我的财宝富足起来的人们。当然,我在书房里所感到和力求加以保护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