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重现的时光(13)
去的思考中日趋衰弱,理智挤干了这个过去的水份;他在未来的期待中日趋衰弱,主观意愿用现在和过去的片断拼凑成这个未来,它还抽去其中部分真实,只保留其中符合于功利主义的结局,狭隘的人的结局,意愿为它们指定的结局。然而,通常隐蔽的和永远存在的事物本质一旦获释,我们真正的我,有时仿佛久已死亡实际上却并非全然死去的我,在收受到为他奉献的绝世养料时,苏醒、活力渐增,曾经听到过的某个声音或者闻到过的一股气味立即会被重新听到或闻到,既存在于现在,又存在于过去,现实而非现时,理想而不抽象。逾越时间序列的一分钟为了使我们感觉到这一分钟,在我们身上重新铸就越出时间序列的人。而这个人,我们知道他对自己的欢乐是有信心的,即使一块马德莱娜点心的普普通通的滋味逻辑上似乎并不包含着这种欢乐的全部理由,我们理解“死亡”这个词对他是没有意义的;既然已处于时间之外,前途中又有什么能使他感到害怕的呢?
然而,这个把与现在不可调和的过去的一刻放置在我身边的假象是不会持久的。当然,我们可以延续有意识的记忆中的场景,它并不比浏览一部画册更需要我们费劲。从前,比如我第一次到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府去的那天就是这样,从我巴黎寓所的阳光灿烂的院落,我百无聊赖地随意观望,时而看一看贡布雷的教堂广场,或者巴尔贝克的海滩,仿佛翻阅一部在我去过的各个地方写下的水彩画册便能阐明眼下的这一天。而且,我还带着收藏家的自私的乐趣,一边将自己记忆的插图如此这般地分门别类,一边对自己说:“我这辈子毕竟还看到过美的事物。”这时我的记忆无疑在肯定感觉的差异,但它所做的无非是组合同质因素。我刚才进行的三次回忆,其情况已不复如此,它们不是使我对自我有比较快慰的看法,恰恰相反,我几乎怀疑起这个自我在当前的实在性了。正如我把马德莱娜点心浸泡在热茶汤里的那天,在我所在的那个地方,不管这个地方是哪儿,例如那天,在我巴黎的卧室里,或如今天,此时此刻,在德·盖尔芒特亲王的书房,前不久,在亲王府的大院里,我体验到一种感觉(浸泡后马德莱娜点心的滋味,金属撞击声、脚下的感觉),它在我周围辐射出一个小小的区域,这个感觉对我所在的地方和另一个地方(奥克达夫姨妈的房间,火车车厢,圣马克教堂付洗所)是共有的。而就在我如此思索的时候,水管子发出刺耳的声响,这种与夏夜有时从巴尔贝克附近海面传来的游船的鸣叫完全一样的声音使我感受到(就象有一次在巴黎一家大餐馆里,盛暑下豪华餐厅座席半空的景象曾使我感到过的那样(比仅仅只是在巴尔贝克傍晚时分的感觉内容丰富得多,那时,一张张餐桌全部已铺上了桌布,摆上了银餐具,宽阔的玻璃门窗朝海堤大大敞开着,没有一点间隔,只有一版“完全敞亮”的玻璃或石头,太阳正缓缓沉落海上,游船开始鸣叫,我只要迈过比脚踝稍高的木门槛便能同在大堤上散步的阿尔贝蒂娜和她的女友们相聚,为了旅馆通风,所有的玻璃全都一块并一块地滑动到门框的连结处。然而,曾与阿尔贝蒂娜欢爱的痛苦回忆并不搀杂到这感觉中去。只有对已作古的人们的痛苦回忆。即对死者的回忆也迅速泯灭,只剩下他们坟茔周围大自然的美色,静寂纯净的空气。况且,刚才水管子的声响使我感觉到的不仅仅是过去某种感觉的反响、复制品,而是这种感觉本身。与前几次一样,这一次共有的感觉也曾力求在它周围重建旧时的场所,但顶替它位置的现时场所竭尽全部抗力反对迁入诺曼海滩或铁路道坡边的某家巴黎旅馆。巴尔贝克的海滨餐厅曾企图用它为了接受夕阳余辉而浆洗得象准备铺在祭台上的缎纹桌布,力求撼动固若金汤的德·盖尔芒特亲王府,撞开它的门扉,它曾一度使我周围的长沙发摇摇晃晃,有一天它也曾使巴黎餐馆的餐桌摇晃过。在那几次复活中,在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