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女逃亡者(10)
们处于某一种状况时都渴望改善这种状况,但由于新的状况还只是一种意愿,他们不明白首要的条件是与前一种状况决裂——就象神经衰弱症患者或嗜吗啡者很想治好病,却又不愿除掉嗜好或戒掉吗啡;又象那些留恋社交生活的笃信宗教者或酷爱艺术的人,他们希望清静,却又以为清静并不意味着完全放弃他们先前的生活——同样,安德烈愿意爱所有的人,但条件是先要能做到不把人们想象成得意扬扬的样子,为此她就必须先轻侮他们。她不懂得,即使对自高自大的人也应该去爱,要用仁爱之心去克服他们的傲气,而不是用更厉害的傲气。这是因为她象有些病人,这些人想用来治好疾病的办法其实正是拖长疾病的办法。他们喜欢这些办法,但一旦抛弃了这些办法,便立即不再喜欢了。人就是这样,想学游泳,却又想留一只脚在岸上。
关于我在巴尔贝克两度小住时遇到的那个喜爱体育的年轻人,维尔迪兰夫妇的侄子,这里必须提前附带谈一谈。在安德烈来访后不久(过一会儿我还要谈到这次来访),发生了几件给人印象颇深的事。首先是这位年轻人与安德烈订了婚并娶了她(也许是出于对阿尔贝蒂娜的怀念,我当时不知道他曾经爱过阿尔贝蒂娜),拉谢尔为此悲痛欲绝,他却毫不理会。其时(亦即在我前面谈到的那次造访后几个月)安德烈已不再说他是一个无耻之徒了,后来我发觉她以前之所以称他无耻之徒正是因为她发疯似地爱上了他,但又以为他不愿意要她。还有一件事更令人震惊。这位青年推出了几个独幕喜剧,布景和服装都是他设计的,这些短剧在当代艺术领域里引起的一场革命至少可以与俄罗斯芭蕾完成的革命相提并论。简而言之,最有权威的评论家都认为他的作品了不起,堪称天才之作,我现在也这么认为,这就证实了拉谢尔从前对他的看法,着实令我吃惊。在巴尔贝克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只注意与他交往的人衣服剪裁是否高雅,以为他把全部时间都用来玩纸牌、看赛马、打高尔夫球或马球,他们还知道他在班上一直是个又懒又笨的学生,甚至读中学时还被校方开除过(为了给父母找麻烦,他去一家大妓院住了两个月,就是德·夏吕斯先生以为在那儿见到过莫雷尔的那家妓院),他们想他的作品也许出自安德烈之手,是安德烈出于对他的爱把荣誉让给了他,或者更大的可能是他出钱让某个有才华而又贫困潦倒的职业作家替他写作,反正他腰缠万贯,以往的大肆挥霍只是九牛拔一毛而已(这群阔人——他们并未因为和贵族交往而变得文雅些,对何谓艺术家毫无概念,在他们眼里艺术家就是在小姐的订婚仪式上被叫来背几段独白,演完后立即在隔壁客厅里悄悄得几个赏钱的那种演员,或是一名画师,他们把刚结婚还没生孩子的女儿带到这种画师家里摆姿势,让他画像,因为这时她还显得很好看——往往以为上流社会那些写书、作曲或绘画的人都花钱让别人为他们代劳,为的是得一个作者的名声,就象有些人花钱为自己谋一个议员的席位)。但是所有这些估计都错了;那个年轻人确实是这些令人赞叹的剧作的作者。我得知此事后,不得不在各种猜想之间犹豫不定。要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确实象看上去那样是个迟笨的粗鲁之人,尔后某个生理上的突变唤醒了他身上处于混沌状态的天才,就象林中的睡美人突然苏醒了一样;要么当他还在修辞班捣蛋闹事,当他中学会考屡屡受挫,当他在巴尔贝克赌博损失惨重,当他害怕和维尔迪兰姑妈那个小圈子的忠实成员一道上“有轨”因为他们的衣著太难看时,他已经是个天资不凡的人,只不过他漫不经心把天才消耗在沸腾的青春激情里,或者甚至也可能那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才能,而他之所以是班上最后一名,是因为当老师重复着关于西塞罗的陈词滥调时,他却在读兰波或歌德的作品。诚然,我在巴尔贝克遇见他时,没有任何迹象能让人想到后一种假设,当时在我看来他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