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戏剧,就是来自秘密的侮辱,在这样一个时刻,我开始过另一种生活了,开始过最后的生活了,我没有必要去做出多余的动作,一切都应该是心平气和的,伊拉,别忙乎了。我脱下靴子。我把它扔到一边。我的脚被修过。我的脚指头很漂亮,几乎和手指头一样富有音乐感,而不像大多数人的脚指头那样,只是一截截木头,由于糟糕的鞋子、由于缺少关照而长得歪歪扭扭的,我看了一眼我的脚指头,对自己说道:没有人能对这些脚指头做出恰如其分的评价,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人能对我整个人做出恰如其分的评价,他们看着我,就像是盯着一块鲜嫩的、粉红色的肉,会不停地咽唾沫,连裤裆也会鼓起来:部长的裤裆,诗人的裤裆。还有我老爸的裤裆。
啊,克休莎!在那个时刻,我多么想拥抱你,把我最后的话语和亲吻都留给你!……在对你、对我们共同生活的回忆中,我脱下了我的沙土色牛仔裤,这也是礼物,是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送的礼物,是他死前最后一次出差时在哥本哈根买的,他到那里去,照例是为国际缓和事业而斗争的,斗争了一个星期之后,他从那里带回了这些牛仔服和一副扑克牌,还有罕见的疲惫:他已经厌烦了这样的出差和斗争,他甚至不再装模作样了,他有时就不去旅行了,或者不带任何热情地走一趟。莱昂纳狄克,带我一起去吧。就把我当成女秘书吧,或者顺便捎上,求求你了,哪怕就一次,莱昂纳狄克!——喂,你难道把什么东西丢在那边了?这些旅店、餐馆里的食物、意向书和座谈会。大厅里还老有穿堂风,都是从他们的空调里吹出来的!……
我轻轻地脱下了我那条沙土色的牛仔裤,为了让我高兴,他带回来三条牛仔裤,一条土黄色的,一条驼色的,一条沙土色的,可是我却爱上了这条沙土色的,其他两条都让我给卖了,我把这条裤子脱下来,同样放在一边,脱下裤子,我腿上只剩下一双非常薄的连裤丝袜,我那双浅灰色的丝袜,我最喜欢的那双丝袜,于是,我立即就感觉到了秋天傍晚的潮湿和寒意。
我脱下了丝袜,它卷成一团,缩在我的手心里,就像一只耗子,我的两条腿上保留下了日光浴的痕迹,这是一种不太显眼的北方光照的痕迹,是在银松林和尼科林山莫斯科近郊的两处生态保护区。晒出来的,这一年我哪儿都没去,这一年他们在不停地烦我,我一直在担惊受怕,怕我一走开,他们就会一下把房子抓过去,再盖上图章。
我脱下浅灰色的丝袜,蹲了下来,又脱了那件鹿皮短上衣,在鹿皮上衣之后,我脱下了套头的高领毛衫,这毛衫是用最纯的、柔软的苏格兰羊毛织成的,在脱了毛衫之后,我的头发弄得有些乱了,我本能地想用梳子梳梳头,在毛衫之后,我脱了那件白色的足球衫,足球衫的前胸印有我的姓名的缩写I.t. ——那几个美国姑娘还是把东西给寄到了,这时,我的整个胸部都处在傍晚的寒意和潮湿的统治之下了,现在就冲到小河里去,一分钟过后,用马海毛的大毛巾裹起来,喝上一杯白兰地,然后回家,回家,回家……而我却处在篝火这不可靠的统治之下。
我的衣物整齐地堆在一旁。
小伙子们死盯着篝火看,他们明白,这告别的脱衣不是脱给他们看的,他们明白这一点,就死盯着篝火看,但就在那时,在篝火旁边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一种感觉,也就是说,我感觉到了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和激动的目光,似乎有个人在一个遥远的窗口拿望远镜望我,他跪在窗台上,浑身颤抖着,不停地祷告上帝,但愿我别马上把灯关了,而是相反: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来回走一走,在梳妆镜前搔首弄姿一番,——我有这样一个感觉,或者,我该梳梳头,但是,关于这个感觉,我一个字儿也没跟两个小伙子说,他俩正坐在那里,把半张脸埋在两个膝盖之间。
我再次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