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他却神圣地守护着他那个家庭,他可怜济娜伊达,他不仅是一个天才的人,而且也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从电视那蓝色的海市蜃楼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整个儿地奉献了出去,心中留下的只有忧伤,只有对未来的恐惧,因此他才掩饰起自己的感情,因此他才写作,讲话,证明不应该去碰那些伤口,因为那些伤口已经化脓了,小人物总是不对的,芸芸众生总是心怀不满的,因为历史的意志会超越那种幼稚的、不发达的智慧。叶戈尔被赶出别墅之后,喝了几杯酒,就放肆起来,开始讲一些与主人有关的趣闻,说他有时也很蛮横无礼,如果有谁依附于他的话,说他怎样跺着脚发火,说他会以一副意外的、甚至是轻薄的模样出现在恭顺的女仆柳霞的面前,使年轻的姑娘害羞极了,不过,你是很难叫柳霞感到害羞的!——她只需要给自己斟上一点波尔多酒,把眼睛睁得大一些,于是我清楚了,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其中首先包括他畸形的一家人,能理解他身上主要的东西,这主要的东西他只向我一个人敞开过:这就是那种关于人的无尽的痛苦,他多么希望人们能生活得富裕一些啊!而在他死后,叶戈尔却说道:他什么愿望也没有,这个狡猾的家伙!一天之后,他说,人们就会忘记他,在他死后第四十天的忌日里,人们不会再来聚会了,如果他们前来聚会,也是为了来白吃一顿,因为死者生前就爱吃。
这话没错。我和他都很爱吃,接受我们点菜的餐厅服务员们都充满景仰,他们知道,坐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没钱的人,不是一个绣花枕头,而是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本人,在吃的方面他可一点也不含糊,我们吃得很多,胃口也很好,在这门吃的艺术上,又有谁能与他相媲美呢!由于这些丰盛的食物,一切都美妙之极,这就像是一部长诗!
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原谅他,大家全都扑过去朝那座新坟吐唾沫,因为,说我们这里的人喜欢死者,这话是不对的,我们这里爱的是那些生前没被爱过的死者,而那些生前被爱过的人,人一死——就成了一粒被扯下的纽扣。如果娜济伊达。瓦西里耶夫娜邀请我去参加追悼会,我是会原谅一切的!原谅一切!——我会成为她的第一个保护人,第一个女友,我会和她一起回忆起他的眼神,他的思想,他的双手,那双散发着贵重的外国皮革味道的手,而那些连他的一个手指甲也抵不上的诋毁者们,就会公开蒙受羞辱,然而,发生的事情却恰恰相反,命运将我投进了他们的阵营,因为我长久的忍耐到了尽头,因为他们不可饶恕地想把我赶出大厅,他就躺在那里,他们不让我献上我微薄的礼物,这几朵白色的马蹄莲,不,济娜伊达那颗卑鄙的心灵是不懂得和解的!就这样,我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沉浸在他的叫喊声中,那时,他无人可以倾诉,只能对我哭喊,他把电话掖在枕头下面,他一向对电话持一种怀疑态度,他感到高兴的是,我替他找到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字眼:臭狗屎!——是啊,我是臭狗屎!——他非常高兴。——臭狗屎!臭狗屎!——有谁敢于这样谈论自己呢,这难道不是一种基督徒的方式吗?如今,作为东正教会的一位女儿,面对一道深渊,这深渊就是我要把我这个厄运般的小天使生下来的决定,我要做证说:没有谁能像他那样痛骂自己!——是的,我见过各种各样的活动家,他们也曾痛心疾首,沉浸于短暂的、模糊的忏悔,但是,与我的莱昂纳狄克的鞭子相比,他们的话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没有生在那样的世纪,在那艺术之花盛开的时代,各种艺术的花朵环绕着蒙娜丽莎那丰满的文艺复兴的大腿,在爱情和春天幻想的殿堂旁开放。他那个关于上校的最后的构思,那个上校像丘特切夫一样开枪打死了自己那位不合法的情人,他这个最后的构思里难道没有灾难的沉闷回声吗?这里头难道没有他的忧愁在徘徊吗?!
是的,他爱过我,如果说,老昏了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