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勤和慎
至于常人,尤其血气方刚的,情意乍生,很浓,而恰好宜于写入诗词,这种机缘也许不多吧?所以要甄别,不可有喜怒即形于色。还可以降一个档次看,有些人,热心时务,于是今天,某某升堂了,就来一首什么,歌颂一番;明天,某某下堂了,就又来一首什么,辱骂一番。这样,日久天长,白纸黑字,小而言之,自己看见,不好办;大而言之,盖棺之后,有好事者编全集,也会看见,更不好办。所以要慎。有情意,应该先用鼻子分辨一下,香,无妨写入诗词;臭,最好快开窗,把它赶出去。
再说表达方面。有情意,用诗词的形式表达,写之前,写之时,要注意什么,前面已经谈了不少,不重复。这里想针对时风,着重说两种应慎而不慎的情况。
一种,是我推想的,存侥幸心理。推想,要有根据,这在报刊上几乎随处可见。不宜于指名道姓地举实例,可以泛泛地说说。如有一次看到,形式是七言8句,而韵脚则不只十一真与八庚相押,而且有仄声,看题目,却是用体裁命名,是“七律一首”。又一次看到,形式是长短句分行排,念念,摸不清是什么体裁,幸而文后有题,是“调寄临江仙”,可以用格律衡量了,结果是韵用多部,句的长短都不合。非律而标曰律,非临江仙而标曰临江仙,何以如此大胆?我想就是存侥幸心理,以为诗词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大笔一挥,也可以成为合作,于是就写,就拿出去。君子爱人以德,所以我想提醒一下,诗词的格律虽然没有什么了不得,可是不学而碰,对的可能是没有的。所以不作则已,作就要循规蹈矩。而且不管规矩熟不熟都要小心谨慎,因为就是唐宋大家也间或有失误(当然不多),那就是一时大意的结果。
另一种是用旧名而走新路,有如持五戒而吃狗肉,喝般若汤,我行我素。这或者是除“四旧”精神的产物,其意若曰,老一套,有什么可贵的?为了表示不同流俗,要破。我不反对破,或多种表达形式之中有取有舍。可是舍要全舍,不当藕断丝连。就诗词说,押韵、平仄、谱调等等都不要了,而仍旧名曰绝,曰律,曰《生查子》或,总是不应该的。就一定不能我行我素吗?这要看什么素,怎样行。我的想法,比如用瓶子装饮料,传统的酸梅汤喝腻了,可以改装可口可乐,至于打破瓶子,那就不必。有些现代人就是这样处理的,举诗词各一首为证:
少小欠风流,而今糟老头。学成半瓶酣(用平平仄平仄格),诗打一缸油。恃欲言无忌,贪杯孰与俦?磋跎渐白(读bò)发,辛苦作黄牛。(杨宪益《自题》)
检点平生,往日全非,百事无聊。计幼时孤露,中
年坎坷,如今渐老,幻想俱抛。半世生涯,教书卖画,不过闲吹乞食箫。谁似我,真有名无实(读仄声),饭桶脓包。偶然弄些蹊跷,像博学(读仄声)多闻见解超。笑左翻右找,东拼西凑,繁繁琐琐,絮絮叨叨。这样文章,人人会作,惭愧篇篇稿费高。从此后,定收摊歇业,再不胡抄。(启功《沁园春》自叙)
两首的意境和用语,都大异昔人,这是酸梅汤换成可口可乐;可是瓶子没换,格律仍是唐宋人严格遵守的,一丝一毫不含糊。其实,这道理很浅显,用不着多费口舌申辩。诗,称绝称律,词,标明某调,当然都是旧的。旧有旧的形和质,例如孟子之束发加冠,口不离仁义,如果换为西服革履,满口卡拉OK,那还是孟子吗?所以再说一次,作旧诗,填词,应该要求眼明的读者看到,认为确是旧诗词,纵使与古人相比,火候还差得很远。遗憾的是,有些变为铅字之作,竟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做不到,换来的就可能是冷笑或者皱眉。所以,照应本题,我想,现代人,吃羊肉串、喝果珍、看电视之余,如果还有兴致弄弄旧诗词,而且不只读,还想写,想发表,就要切记,勤重要,还有个同样重要的是慎。以戏曲演员为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