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白话典籍(1)
算作白话作品,我们就会碰到一个难于处理的问题,就是其中有很多首文言气很重,既然算了白话,那其后大量的文人作品就只好也算作白话,何况其中已经掺有少量的温庭筠、欧阳炯等人的作品。词都算白话,常识上大概难于通过;还有实际,是五代以后慢词渐多,尤其到南宋,像吴文英、张炎等人的作品,秾丽纡曲,不算文言是说不过去的。由文学史的系统考虑,词作为类,宜于算作文言。但这种体裁起初来自民间,而且早期有些作品确是相当通俗,那就不能不就事论事,把这一部分算作白话。这样自然会碰到分界问题,如果有些难于定性,就只好承认有中间。中间的一端是文言,另一端,即使数量不多,也应该有白话。像下面这样的曲子词就可以看作白话。
(1)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敦煌曲子词集》上卷《菩萨蛮》)
(2)燕语啼时三月半,烟蘸柳条金线乱。五陵原上有仙娥,携歌扇,香烂漫,留住九华云一片。犀玉满头花满面,负妾一双偷泪眼。泪珠若得似真珠,拈不散,知何限,串向红丝应百万。(《敦煌曲子词集》中卷《天仙子》)
早期出于文人的,有些也可以算作白话,如:
(3)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张志和《渔父》)
(4)一叶落,搴朱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吹罗幕,往事思量着。(后唐庄宗李存勖《一叶落》)
在文白分界的问题上,诗词比散体文言麻烦得多,因为文严格,诗词有时杂用一些白话成分。例如金昌绪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辛弃疾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打起”“黄莺儿”“莫教”
“里”“他”“蓦然”“那”“却”都是白话。依照从众的原则,白话成分占少数,问题不大;比例增加,麻烦的程度就会随着增加。怎样处理才合适,前面第14.2.2节已经谈过,不重复。这里是想说,诗词也有完全用白话写的,虽然数量不多,我们谈白话作品的时候却不能忽视。
先说诗,不只有白话的,唐朝还出了一些专写白话诗的。一位是唐初的王梵志,他的诗集早已失传,近年在敦煌发现一些残本,引两首如下:
(5)梵志翻着袜,人皆道是错。乍可刺你眼,不可隐我脚。
(6)吾有十亩田,种在南山坡。青松四五树,绿豆两三窠。热即池中浴,凉便岸上歌。遨游自取足,谁能奈我何?
其后还有寒山、拾得,也引两首如下:
(7)东家一老婆,富来三五年。昔日贫于我,今笑我无钱。渠笑我在后,我笑渠在前。相笑倘不止,东边复西边。(《寒山子诗集》,下一首同)
(8)有个王秀才,笑我诗多失。云不识蜂腰,仍不会鹤膝。平侧不解压,凡言取次出。我笑你作诗,如盲徒咏日。
词人写词,有的用语求雅,如吴文英,有的不避俗,如柳永,还没有像王梵志那样,专用白话写的。现在见到的白话词,几乎都是文人的游戏之作,如:
(9)对景惹起愁闷,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谁先有意?阿谁薄幸?斗顿恁少喜多嗔。合下休传音问,你有我,我无你分。似合欢桃核,真堪人恨,心儿里有两个人人。(黄庭坚《山谷词·少年心》)
(10)要见不得见,要近不得近。试问得君多少怜?
管不解,多于恨。禁止不得泪,忍管不得闷。天上人间有底愁?向个里,都谙尽。(同上)
(11)千峰云起,骤雨一霎儿价。更远树斜阳,风景怎生图画?青旗卖酒,山那畔别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