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卧室爬上床。在床上,他划了许多十字,祷告了良久,最后才轻松地沉入梦乡。
加拉尔夫人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是已经饱经沧桑。她的外表看上去与她的实际年龄非常不相称,相当于实际年龄的两倍、三倍甚至一百倍,极像具少女的木乃伊;在内心世界方面,她早已死亡。她还在儿童时,她父亲有一次用火通条打在她额头上,即紧靠鼻根的上方。打那以后,她就失去了嗅觉,丧失了人的冷热感觉乃至任何激情。随着这一台,温存和憎恶、欢乐和绝望,对她来说都已经变得陌生。后来一个男人同她睡觉,她什么也没感觉到;她生孩子时同样是感觉麻木。她对死去的孩子毫不悲伤,对活下来的孩子也不高兴。她丈夫用鞭子打她时,她一动也不动,而当丈夫在主宫医院死于霍乱时,她也不觉得轻松。她惟有两种感觉,就是:每月偏头痛到来时,她的心情稍许变得阴沉,而当偏头痛逐渐消失时,她的心情则变得稍许开朗。此外,这个像死去一样的女人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另一方面…或者也许正是由于她完全失去感情冲动的缘故,加拉尔夫人具有一种毫不留情的纪律观念和正义思想。她不偏爱委托她抚养的小孩,也不亏待任何一个小孩。她每天只给小孩安排三餐,绝不多给一小口饭吃。她给幼婴每天换三次尿布,直到他们满一周岁。满一周岁后哪个还尿裤子,他并不挨骂,而是挨一记耳光,被罚少吃一顿饭。伙食费的一半她用于寄养的小孩,另一半归她自己,分毫不差。在东西便宜的时候,她不提高自己的收入,在困难时期,她也从不多掏一个苏,即使关系到生死存亡,一个子儿也不加。因为那样做,她觉得生意划不来。她需要钱。她对钱计算得特别精确。她老了要买一份养老金,要积攒许多钱,以便她可以死在家里,而不像她丈夫死在主官医院。她对丈夫的死本身无动于衷。但是她对他同成千上万个陌生人一起集体死亡感到毛骨悚然。她期望自己能单独死去,为此她需要伙食费的全部赚头。在冬天,寄养在她那里的二十多个小孩会有三四人死亡,但是她的情况总还是比其他大多数私人育婴户好得多,并远远超过大型的国立育婴堂或教会育婴堂,那儿的婴儿死亡率往往高达十分之九。当然,自会有很多来补充。巴黎每年产生一万多新的弃儿、私生子和孤儿。因此某些损失不必放在心上。
加拉尔夫人办的育婴所对于小格雷诺耶真是天赐之福。他若是在别处,或许活不下来。但是在这个没有感情的女人这里,他却茁壮地成长。他有坚强的体质。像他这样的人既然能在垃圾堆里安然活下来,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世界淘汰。他可以连续数日喝稀汤,他喝最稀的牛奶就能度日,消化得了烂菜和腐烂变质的肉。在童年时期,他出过麻疹,害过痢疾,出过水痘,得过霍乱,曾落到六米深的井里,胸部曾遭开水烫过,但他活了下来。虽然这些给他留下伤疤、破裂和疮痴,使他的一只脚有点畸形,使他走起路来拖拖沓沓,可是他活着。他像有抵抗力的细菌那样顽强,像只扁虱那样易于满足,它安静地停在树上,靠着它在几年前获得的一小滴血维持生活。他的身体需要的营养和衣着,在量的方面甚少。他的灵魂不需要任何东西。受人庇护、关照和抚爱--或者说一个小孩所需要的全部东西--对于童年的格雷诺耶来说,是完全不需要的。更确切地说,我们觉得,他之所议一开始就养成不需要这些东西,其目的是为了生存下去。
他生下来后的哭声,在宰鱼台下发出的哭声--随着这哭声,他把自己带进回忆里,把自己的母亲送上断头台--不是企求同情和爱的本能哭喊。这是经过良好考虑的、几乎可以说是深思熟虑的一声哭喊。新生儿通过这声哭喊,决定自己放弃爱,但是却要生存。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两者犹如水火不能相容,倘若这小孩要求两者得兼,那么他无疑很快就会痛苦地毁灭。当然,这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