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对怀旧二宇也是心理暖昧的,那可能被讽为对极左年代情有独钟……
没有老父亲老母亲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特别的不好!我宁愿要那种“上有老,下有小”的沉重,而不愿以永失父子母子的天伦亲情,去换一份儿卸却沉重的轻松。于我,其实从未觉得真的是什么沉重,而觉得是人生的一种福分。现在,设法再享那一种福分了!我真羡慕父母健康长寿的儿女!
近来我总在想——大约人命弥留之际,十之八九的人,电影倒叙般回亿的,只怕汇总了便是人生所历的亲情、友情、爱情了吧?我相信,包括伟人也必如此。难道有谁临终前,抓紧人生最后一点儿时间回亿的竟是他的赫赫伟业吗?我改编之最大的收获便是——悟到每个人一生的二三万个日子压缩了,其纯粹属于人性真本的部分,无非值。当然,大科学家大艺术家大政治家例外。我们不是,不与之比。保尔说——“不因碌碌无为而忏悔……”此言其实大谬。劳劳众生所历皆可曰之“无为”的一生。“无为”的一生也免不了“碌碌”。现代社会,不“碌碌”面生“碌碌”而死者几许人?但其人生只要压缩了有总量可慰的亲情、友情、爱情,我想也就投什么仟悔的。故我让我笔下的保尔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庆幸,我也爱过……”
春节前我将独自回哈尔滨去,将我可怜的哥哥从精神病院接出,陪他度过春节。五月份,春暖花开,我要陪他在国内旅游一次。之后与哥哥同回北京。我的打算是,待儿子上了大学。我在京郊买套小小农宅,与我的哥哥去生活。种花菜,事稼稻,读书,写童话,过我一直所向往的玄静谈泊,无所屈挠,保性存真的日子,了此余生……
那时,倘你们夫妻来北京,倘去郊区看我,我将策驴车以迎接,花径缘客扫,蓬门为君开,“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放心,倒不至于让你们吃小米饭。一顿乡间酒宴是必要的……
朋友,莫以为我因某种失意而心生消极遁世之念。非是那么回事。只不过,我喜欢乡村生活,觉得乡村生活更符合我这个具体之人的人性拥抱罢了。由自己的意愿而打算自己的人生,只要不涉嫌罪恶,无论那人生是别人眼里怎样的,于自己其实都是积极的、乐观的、进取的一种态度吧?读罢雨果的小说再读福楼拜的,区别显明,有如摆脱了解说员参观展览。雨果的小说像博物馆,有他这位滔滔不绝的“解说员”比没有好;像画展,福楼拜识趣又明智地隐起来,一切印象全凭我们看后得出。尽管区别是如此的显明,但我并无褒贬之意,坚持认为各有千秋,各呈异彩。
就社会认识价值而言,现实主义对岁月的穿透力每高于浪漫主义;就审美意义而言,浪漫主义对人心的慰藉作用,也往往是现实主义有意无意地忽略的。二者的结合,依我想来,不一定非求一部作品的兼顾。文学的河脉总体上互补着,也就足够了。而且,排除文学潮流某一时期的弃彼扬此,我们得承认,它其实一直是自然而然地,无需引导地互补着。总体的文学本身,也其实一直具有着“内调”的功能……
哪一个人没有生活的目标呢?
哪一个家庭没有生活的目标呢?
但是,有多少人,有多少个家庭,处在到处声色犬马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里,不谤世妒人,不自卑自贱,不自暴自弃,一心确定一个不超出实际的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生活目标,全家人同舟共济,付出了一个七八年,并准备再付出一个七八年去辛辛苦苦地实现呢?
我清楚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家,在北京也是不少的。
这一种生活态度不是很可敬吗?依我想来,“孝”这个字,的的确确,可能是中国独有的字。而且,可能也是最古老的字之一。也许,日本有相应的字,韩国有相应的字。倘果有,又依我想来,大约因中国文化与日本文化和韩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