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眼神偷偷看着我。那男人的手在男孩的小腹上下移动、上下抚摸,慢慢地,温柔地。
“我一直在想,”塔利班说,他血红的双眼在索拉博肩膀上看着我,“那个老巴巴鲁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问得我眼冒金星。我觉得脸上冒出冷汗,双脚渐渐变冷,变麻木。
他哈哈大笑:“你想干什么呢?以为挂上一副假胡子我就认不出你来?我敢说,我身上有一点你从来不知道:我从来不会忘记人们的脸,从来不会。”他用嘴唇去擦索拉博的耳朵,眼睛看着我。“我听说你父亲死了,啧啧,我一直想跟他干上一架,看来,我只好解决他这个没用的儿子了。”说完他将太阳镜摘下,血红的眼睛逼视着我。
我想呼吸,但不能。我想眨眼,但不能。那一刻多么虚幻——不,不是虚幻,是荒唐。它让我无力呼吸,让我身边的世界停止转动。我脸上发烧。怎么说来着?往事就是如此,总是会回来。他的名字从深处冒出来,我却不愿意提及,仿佛一说出来,他就会现身。但这许多年过去以后,他已经在这里了,活生生的,坐在离我不到十英尺的地方。我脱口说出他的名字:“阿塞夫。”
“亲爱的阿米尔。”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说,明知自己这个问题蠢得无以复加,可是想不出有其他可说的。
“我?”阿塞夫眉毛一扬,“这里是我的地盘,问题是,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说,声音颤抖。我希望话不是这么说出口,希望自己没有浑身发抖。
“这个男孩?”
“是的。”
“为什么?”
“我可以为了他付钱给你,”我说,“我可以汇钱给你。”
“钱?”阿塞夫说,忍不住狂笑起来。“你听说过洛金汉吗?在澳大利亚西部,天堂般的地方。你应该去看看,沙滩连绵不绝,绿色的海水,蓝色的天空。我父母在那儿,住在海滨别墅里面。别墅后面有高尔夫球场,有个小小的湖泊。爸爸每天打高尔夫球,我妈妈比较喜欢网球——爸爸说她打得很棒。他们开着一家阿富汗餐厅、两间珠宝店,生意非常兴隆。”他拣起一颗葡萄,慈爱地放进索拉博口里。“所以,如果我需要钱,我会让他们汇给我。”他亲吻索拉博脖子的侧边。男孩身子稍微一缩,又闭上双眼。“再说,我跟俄国佬干仗不是为了钱。加入塔利班也不是为了钱。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加入他们吗?”
我嘴唇已经变干了,舔了舔,这才发现舌头也变干了。
“你口渴吗?”阿塞夫说,满脸坏笑。
“不。”
“我认为你很渴。”
“还好。”我说。事情的真相是,房间突然之间变热了——汗水从我的毛孔冒出来,浸湿我的皮肤。这是真的吗?我真的坐在阿塞夫对面吗?
“随便你,”他说,“不管怎么说,我讲到哪里了?哦,对了,我为什么加入塔利班。嗯,也许你还记得,我过去不是那么虔诚。但有一天,我看到真主显灵了,在监狱里看到。你想听吗?”
我默默无语。
“很好,我来告诉你。”他说,“我在监狱里面度过了一段时间,在波勒卡其区,1980年,就在掌权之后不久。我被逮捕那天晚上,一群士兵冲进我家,用枪口指着父亲和我,勒令我们跟他们走。那些混蛋连个理由都没说,也不回答我母亲的问题。那也不算什么秘密,谁都知道新政府仇恨有钱人。他们出身贫贱,就是这些狗,俄国佬打进来之前连舔我的鞋子都不配,现在用枪口指着我,向我下令。他们手臂别着新政府的旗帜,胡言乱语说什么有钱人统统该死,仿佛他们翻身的日子到了一样。到处都是这样的事情,冲进富人家里,将他们投入监狱,给志同道合者树立起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