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妈妈伸臂抱住我,她也哭起来了。她在说话,可是我一句也没听清,因为她口齿不清,说话含混。于是我爸爸将我带回我的房间,令我坐在化妆镜前面,给我一把剪刀,不动声色地叫我把头发都剪下来。我剪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
“一连好几个星期,我都没有出门。而当我走出去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能听到有人窃窃私语,或者那是想像出来的。四年过去了,那个地方离这儿三千英里,而我还能听到这些话。”
“让他们去死。”我说。
她破涕为笑,说:“提亲那夜,我在电话里把事情告诉你,原以为你会改变主意。”
“没有什么能改变,索拉雅。”
她微笑起来,握住我的手。“能够找到你我真幸运。你和我遇到的阿富汗男人都不同。”
“让我们永远别提这个了,好吗?”
“好的。”
我亲亲她的脸颊,驶离路边。我边开车边寻思自己何以与众不同。也许那是因为我在男人堆中长大,在我成长的时候,身旁没有女人,从未切身体会到阿富汗社会有时对待女人的双重标准。也许那是因为爸爸,他是非同寻常的阿富汗父亲,依照自己规则生活的自由人士,他总是先看社会规范是否入情入理,才决定遵从还是拒绝。
但我认为,我不在乎别人的过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我自己也有过去。我全都知道,但悔恨莫及。
爸爸死后不久,索拉雅和我搬进弗里蒙特一套一居室的房子,离将军和雅米拉阿姨的寓所只有几条街。索拉雅的双亲给我们买了棕色的沙发,还有一套日本产的,作为乔迁之礼。将军还额外送我一份礼物,崭新的IBM打字机。他用法尔西语写了一张字条,塞在箱子里面:
亲爱的阿米尔:
我希望你从这键盘上发现很多故事。
伊克伯·塔赫里将军
我卖掉爸爸的大众巴士,时至今日,我再也没回到跳蚤市场去。每逢周五,我会开车到墓地去,有时,我发现墓碑上摆着一束新鲜的小苍兰,就知道索拉雅刚刚来过。
索拉雅和我的婚姻生活变得波澜不兴,像例行公事。我们共用牙刷和袜子,交换着看晨报。她睡在床的右边,我喜欢睡在左边。她喜欢松软的枕头,我喜欢硬的。她喜欢像吃点心那样干吃早餐麦片,然后用牛奶送下。
那年夏天,我接到圣荷塞州立大学的录取通知,主修英文。我在桑尼维尔找到一份保安工作,轮班看守太阳谷某家家具仓库。工作极其无聊,但也带来相当的好处:下午六点之后,人们统统离开,仓库的沙发堆至天花板,一排排盖着塑料覆膜,阴影爬上它们之间的通道,我掏出书本学习。正是在家具仓库那间弥漫着松香除臭剂的办公室,我开始创作自己的第一本小说。
第二年,索拉雅也跟着进了圣荷塞州立大学,主修教育,这令她父亲大为光火。
“我搞不懂你干吗要这样浪费自己的天分,”某天用过晚饭后,将军说,“你知道吗,亲爱的阿米尔,她念高中的时候所有课程都得优秀?”他转向她,“像你这样的聪明女孩,应该去当律师,当政治科学家。并且,奉安拉之名,阿富汗重获自由之后,你可以帮忙起草新的宪法。像你这样聪明的年轻阿富汗人大有用武之地。他们甚至会让你当大臣,旌表你的家族。”
我看到索拉雅身子一缩,绷紧了脸。“我又不是女孩,爸爸。我是结了婚的妇女。还有,他们也需要教师。”
“谁都可以当教师。”
“还有米饭吗,妈妈?”索拉雅说。
在将军找借口去海沃德看望朋友之后,雅米拉阿姨试着安慰索拉雅。“他没有恶意,”她说,“他只是希望你出人头地。”
“那么他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