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在这里一边品味鸡尾酒,一边注意客人,听钢琴三重奏。一开始店里相当挤,九点过后下起大雨,客流立时停止了。十点,有客人的桌面已屈指可数,但那位女客人仍在那里,一个人默默喝着代基里。我渐渐对她感到纳闷,看样子她不像是在等谁,眼睛既不觑表,又不往门口那边打量。
一会儿,发现她拿起手袋从高脚椅上下来。时针即将指向十一点,是时候了,若乘地铁回去,差不多该动身了。但她并非要回去。她不经意地慢慢走来这边,坐在我旁边的高脚椅上。香水味微微飘来。在高脚椅上坐稳后,她从手袋里取出一盒“沙龙”,衔上一支。我用眼角有意无意地捕捉她这些动作。
“店不错啊。”她对我说。
我从正在看的书上抬起脸看她,脑子仍转不过弯。但这时我觉得有什么击了我一下,胸腔的空气仿佛突然变得沉甸甸的。我想到吸引力一词。这就是那吸引力不成?
“谢谢。”我说。大概她知道我是这里的经营者。“你能中意,我很高兴。”
“呃,非常中意。”她盯住我的脸,微微一笑。笑得非常完美,双唇倏然绽开,眼角聚起别具魅力的细细的鱼尾纹。那微笑使我想起了什么。
“演奏也无可挑剔。”她指着钢琴三重奏乐队说,“不过可有火?”
我没带火柴和打火机,便叫来调酒师,让他拿来店里的火柴。她点燃嘴上衔着的香烟。
“谢谢。”她说。
我从正面看她的脸;这才看出:原来是岛本。“岛本!”我以干涩的声音说。
“好半天才想起来的么。”停了一会,她不无好笑似地说,“有点过分了吧?还以为你永远想不起来了呢。”
我就像面对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极其珍贵的精密仪器一样,一声不响地久久凝视她的脸。坐在自己眼前的的确是岛本。但我无法将事实作为事实来接受,毕竟这以前我持续考虑岛本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并且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好漂亮的西服啊,”她说,“你穿起来真是合适。”
我默默点头,一时欲言无语。
“嗳,初君,你比过去潇洒了不少,身体也结实了。”
“游泳来着。”我好歹发出声来,“上初中以后一直游泳。”
“会游泳真不错啊。以前就总是这样想:会游泳该有多好啊!”
“是啊。不过,学一学谁都会游的。”我说。但说罢的一瞬间,我想起她的腿。瞧我说的什么呀!我一阵惶惑,想再来一句地道些的话,却未顺利出口。我把手插进裤袋找烟,旋即想起五年前自己就已戒烟了。
岛本不声不响地静静注视着我这些动作。然后她扬手叫调酒师,再来一杯代基里。她求别人做什么时,总是明显地报以微笑。好一张楚楚动人的笑脸,笑得真想让人把那里的一切都装进盘里带走。若是别的女子效仿,很可能让人觉得不快,但她一微笑,仿佛全世界都在微笑。
“你现在还穿蓝色衣服。”我说。
“是的。过去就一直喜欢蓝的。你记得还挺清楚。”
“你的事差不多都还记得。从铅笔的削法到往红茶里放几颗方糖。”
“放几颗?”
“两颗。”
她略微眯起眼睛看我。
“嗳,初君,”岛本说,“为什么那时候你跟踪我?八年前的事了,大致。”
我喟叹一声:“看不清楚是你还是不是你。走路方式一模一样,但又好像不是你,我没有把握,所以才跟在后面。也不算是跟踪,准备找机会打招呼来着。”
“那为什么不打招呼?为什么不直接确认?那样岂不简单?”
“至于为什么,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直言相告,“反正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