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世界尽头(出逃)
随着晨光熹微,头骨之光渐渐朦胧暗淡下去。乃至书库天花板边缘开的采光小窗射进一缕灰蒙蒙的晨光,模模糊糊地照出周围墙壁之时,头骨便一点点失去光亮,同漆黑的记忆一起一个接一个遁往别处。
等到最后的光亮消失之后,我在头骨上移动手指,将其温煦深深渗入体内。我不知夜间读出的光属于其中哪一个。要读的头骨数量实在太多,而给我的时间又极其有限。我尽可能不把时间挂在心上,耐心而仔细地逐一用手指摸索下去。每一瞬间我都可以在指尖真切地感觉出她心的存在。仅此足矣,我觉得。数、量和比例等都不是问题。无论怎样努力,无一遗漏地读出每一个人的心也是不可能的。那里确实有她的心,我可以感觉出来。此外还能求什么呢?
我将最后一个头骨放回架,靠墙坐在地板上。光窗位于头顶很高的地方,无法窥测外面的天气。仅能根据光线知是四下阴晦。淡淡的暗影如绵软的液体在书库里静静游移,头骨们沉入重新降临的睡眠。我也闭起双眼,在清晨的冷气中休息头脑。一摸脸颊,得知手指依然存留着头骨的光温。
我凝然不动地坐在书库一角,静等沉默和冷气使我亢奋的心平静下来。我能感觉到的时间是不均一而且杂乱无章的。窗口射进的微光许久静止不变,影子亦停在同一位置。我觉得,女孩那渗入我体内的心正上下巡行不止,同有关我自身的各种事项交融互汇,沁入我身体的每一部位。想必要花很长时间才能使其具有明确的形式。而传达给她使之进入她的身体恐怕又要花更长的时间。但无论花多长时间我也要把心赋予她,哪怕形式并不完全。我相信:她肯定能通过自己的努力使心具有更完美的形式。
我从地板起身,走出书库。女孩孤零零地坐在阅览室桌旁,等待着我。由于晨光迷蒙,其身体的轮廓看上去似比平时略微淡薄。无论对我还是对她,这都是个漫长的夜晚。见到我,她一声不响地离开桌旁,把咖啡壶放在火炉上。利用热咖啡时间,我去里面冲洗台洗了手,拿毛巾擦干,折回坐在炉前暖和身子。
“怎样,累了吧?”她问。
我点下头。身体重得像一摊泥,连举手都十分困难。我连续不停地读了12小时古梦。但疲劳并未渗入我的心。如女孩在我最初读梦时所说,无论身体多么疲劳,也不能把心牵连进去。
“回家休息多好,”我说,“你本来没必要守在这里的。”
她往杯里倒入咖啡,递到我手上。
“只要你在这里,我就守着不动。”
“有这条规定?”
“我定的。”她微微笑道,“再说你读的又是我的心。我不能把自己的心丢开不管,对吧?”
我点点头,啜了口咖啡。古老的挂钟指在8 点15分。
“准备早餐?”
“不用。”我说。
“可你从昨天不就什么也没吃么?”
“不想吃。倒想好好睡一觉,2点半叫醒我。2点半之前希望你坐在我身边看我睡觉。不碍事吧?”
“如果你需要的话。”她依然面带微笑。
“比什么都需要。”
她从里面房间拿来两床毛巾被,包住我的身体。她的头发一如往常地轻拂我的脸颊。我一闭眼睛,耳畔便传来煤块毕毕剥剥的声响。女孩的手放在我肩上。
“冬天莫非永远持续下去?”我问。
“不晓得。”她回答,“谁也不晓得冬天什么时候结束。但应该不至于持续很久,肯定。有可能是最后一场大雪。”
我伸出手,把指尖触在她面颊。女孩闭起眼睛,品味一会温煦感。
“这温度是我的光的?”
“什么感觉?”
“好像春天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