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一九六九~一九七三
扩展开来的住宅现代化浪潮多少波及了这里。时值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前后。从山上俯视,俨然无边大海的桑田被推土机推得人仰马翻,以火车站为中心的平板板的街道渐次成形。
新居民基本是公司里的中坚职员,早上五点刚过就飞身爬起,三两把洗罢脸,挤上电车,夜里很晚才像死了一般返回。
所以,他们能慢慢观望街道和自家住宅的时间仅限于周日下午,而且他们竟像有约在先似的家家养狗。狗们一次接一次交配,小狗成了野狗。过去狗都没有——直子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等了一个多小时,狗仍未出现。我点燃十多支香烟,又抬脚踩死。我走到月台中间,对着自来水龙头喝了如利刃割手一般凉的很好喝的水。狗还是没露面。
车站旁边有个很大的湖。湖又弯又细,形状如截流的河段。四周水草丰茂,不时有鱼跃出河面。岸边有几个男人等距离坐着,闷头把钓线垂向浑浊的水面。钓线竟如扎进水面的银针一般纹丝不动。懒洋洋的春日阳光下,估计是垂钓客领来的大白狗乐此不疲地来回嗅着三叶草的气味儿。
狗来到离我十来米远时,我从栅栏上探出上身招呼它。狗抬起脸,以颜色浅得令人伤感的褐色眼珠看我,摇了两三下尾巴。我打个响指,狗马上跑来,从栅栏缝里挤过鼻头,伸长舌头舔我的手。
“过来呀!”我后退几步招呼道。
狗犹豫不决似的回头看看,不知所措地摇尾不止。
“过里边来嘛!等得我好苦。”
我从衣袋掏出香口胶,剥下包装纸给狗看。狗目不转睛看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钻过栅栏。我摸了几下狗的脑袋,而后用手心团起香口胶,用力往月台尽头掷去。狗径直跑去。
我心满意足地扭头回家。
在回家的电车中,我好几次自言自语:全部结束了,忘掉好了!
不是为这个才到这里来的么?然而我根本忘不掉,包括对直子的爱,包括她的死。因为,归根结底,什么都未结束。
金星是一颗云层笼罩的炎热的星。由于热由于潮气,居民大半短命。活上三十年就成传说了。惟其如此,他们富于爱心,全体金星人爱全体金星人。他们不怨恨他人,亦不羡慕,不蔑视,不说坏话,不争斗不杀人。有的只是爱和关心。
“就算今天有谁死了,我们也不悲伤。”一个金星出生的文静的男子这样说道,“我们在活着的时候已尽量爱了,以免后来懊悔。”
“就是说要先爱喽?”
“不大懂你们的语言啊!”他摇头。
“真能顺利做到?”我试着问。
“若不那样。”他说,“金星将被悲哀淹没。”
返回宿舍,双胞胎活像罐头里橄榄油炸的沙丁鱼一般并排钻在被窝里,正哧哧对笑。
“您回来了?”一个说。
“去哪儿了?”另一个说。
“车站。”说着,我解开领带,钻到双胞胎中间,闭上眼睛。困得要死。
“哪里的车站?”
“干什么去了?”
“很远的。看狗去了。”
“什么样的狗?”
“喜欢狗?”
“大大的白色的狗。不过对狗倒不怎么喜欢。”
我点燃一支烟。两人保持沉默,直到我吸完。
“伤心?”一个问。
我默默点头。
“睡吧。”另一个说。
我睡了。
这既是“我”的故事,又是被称为“鼠”的那个人的故事。那个秋天,“我”们住在相距七百公里的两个地方。
一九七三年九月,这部小说始于那里。那是进口。若有出口就好了,我想。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