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雏
你在想你的娘老子?”阿雏问,口气很冷。
大狗望着月亮。
阿雏坐起身来,用眼睛逼着大狗:“他们都希望我死,对吗?”
大狗依然望着月亮。
“没说过?”
大狗点点头。
“你撒谎!”
夜十分安静。
有一只野鸭从月光里滑过。阿雏的目光追随着,一直到它落进西边的芦苇丛中……
天亮了,阿雏挪动着软得像棉絮似的双腿,拨开芦苇往西走,轻轻地,轻轻地……他从一棵大树后面慢慢地探出脑袋:一只野鸭正背对着他在草丛里下蛋。他把眼睛紧紧闭上了,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他抓了一块割苇人留下的磨刀砖,花了大约半个小时,才扶着树干站起来。他的双腿一个劲地摇着,那块磨刀砖简直就要掉到地上。有那么一阵,他一点信心没有了,甚至想大叫一声,把那只野鸭轰跑。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抓砖的手慢慢举起来。砖终于掷出去,由于力量不够,野鸭没有被砸死,负了重伤后,扑棱着翅膀往前逃了。
阿雏瘫痪在地上,望着五米外在流血的野鸭,无能为力。
野鸭歇了一阵,又往前扑棱着翅膀。
阿雏站起来跑了几步,眼见着就要抓住它,却又跌倒了。
下面的情景就是这样无休止地重复着:他往前追,野鸭就往前扑,他跌倒了,那野鸭也没了力气,耷拉着双翅趴在地上,嘎嘎地哀鸣,总是有那么一段似乎永远无法缩短的距离。
野鸭本想从窝棚这里逃进水里,一见大狗躺在那里,眼睛闪闪地亮,又改变了方向。
阿雏爬到已经饿得不能动弹的大狗身边:“等我,我一定能抓住它!”他自信地笑了笑,回头望着野鸭,目光里充满杀气。
大狗望着阿雏:他渐渐消失在芦苇丛里。
野鸭终于挣扎到水里。阿雏纵身一跃,也扑进水中……
村里的人找到了大狗。他还有一丝气息。醒来后,他用眼睛四下里寻找:“阿雏哥!阿雏哥呢?……”这个孩子变得像个小老太婆,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讲芦苇滩上的阿雏:“我冷,阿雏哥把他的裤衩和背心都脱给了我……”他没有一滴眼泪,目光呆呆,说到最后总是自言自语那一句话,“阿雏哥走了,阿雏哥是光着身子走的……”
世界一片沉默。
人们去寻阿雏。
“阿雏!”
“阿雏——!”
“阿雏……!”
“阿雏……!”
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呼唤声,在方圆十几里的水面上,持续了大约十五天时间。
一九八八年一月十日于北京大学二十一楼一零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