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
三柳害羞了一阵,便也就不害羞了,仰起脖子,抬起胳膊,闭起眼睛,听任蔓给他洗擦,将他摆布。
蔓往三柳身上打了一遍肥皂,用毛巾擦去后,便丢了毛巾,用手在三柳的身上“咯吱咯吱”地搓擦着。
此时的三柳像一个温馨幸福的婴儿,乖乖的。
那双温热柔软的手在他的肋骨上滑动着,在他的颈项上摩挲着。
三柳觉得世界一片沉寂,只有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响。那声音很脆,又很柔嫩,很耐听。春日的阳光透过薄薄的半透明的眼帘,天空是金红色的。有一阵,他竟忘记了蔓在给他洗擦,觉得自己飘散到甜丝丝的空气里去了。
三柳朦朦胧胧地记得,还是四岁时,母亲把他抱到水塘里,给他这样擦洗过。母亲掉到潭里淹死后,他便再没有体味到这种温暖的擦洗了。
三柳的黑黄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道红色,接着就是一片一片,最后,整个上身都红了。那颜色是婴儿刚脱离母体的颜色。太阳光透过洗净的汗毛孔,把热直接晒进他身体,使他感到身体在舒展在注进力量。
蔓停止了洗擦,撩了一撩落在额上的头发,轻微地叹息了一声。
三柳紧合的睫毛间,沁出两粒泪珠来。
蔓给他换上干净的褂子,转身去唤在河边游动的鸭们:“嘎嘎嘎……”
那群白鸭便拍着翅膀上岸来,摇摇摆摆地跟着蔓和三柳往院子里走。
十斤子赶紧蹲了下去……
三
傍晚,三柳提着卡来到田野,十斤子早坐在田埂儿上了。
十斤子眯起一只眼,只用一只眼斜看着三柳,嘴角的笑意味深长。
三柳的目光里仍含着胆怯和讨好。
使三柳感到奇怪的是,十斤子手里只有一只空绳兜,卡一根也不见。
太阳落下了。
三柳看了一眼十斤子。
十斤子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三柳等不得了,便卷起裤管下了田。
“喂,喂,那田里已插了我的卡了。”十斤子叫道。
三柳疑惑地望着并无芦苇秆露出来的水面。
十斤子懒洋洋地走过来,走进田里,卷起胳膊,往水田一伸,拔出一根卡来,在三柳眼前摇着:“看清楚了吗?我插了闷水卡。”
三柳只好走上田埂,走进另一块田里。
“那块田里,我也插了闷水卡!”
三柳仍疑惑地望着并无芦苇秆露出的水面。
“不信?”十斤子跳进田里,顺手从水中又拔出一根卡来,“瞧瞧,这是什么?卡!”他上了田埂儿,撩水将腿上的泥洗濯干净,对三柳道:“新添了一百根卡,这些田里,我都插了卡了。”
三柳望着十斤子,那眼睛在问:我怎么办?
十斤子随手一指:“那儿有那么多水渠、小沟和池塘呢。”当他从三柳身边走过时,故意停住,用鼻子在三柳身上好好嗅了一通,“胰子味好香!”随即朝三柳眨眨眼,转身回家去了。
三柳愣了一阵,见天色已晚,只好一边生闷气,一边将卡东一根西一根地插在地头的水渠里、河边的池塘里。那些地方,泥鳅是很少的。
其实,十斤子是胡说,还有好几块田他并未插卡。
第二天,三柳抢在十斤子前面插了卡,但还是留下边上两块田未插,三柳不敢太激怒了十斤子。三柳插的都是明卡。在十斤子眼里,那一根根竖着的芦苇秆,有点儿神气活现。
“你插的?”
“我插的。”
“那两块田是给我的?”
“给你的。”
三柳的回答是坚贞不屈的,但声音却如被风吹动着的一缕细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