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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
朝丁三家席卷而来。

    丁三闻风,屎吓在裤里,挣扎了半天,才总算溜进屋后苇塘里藏起来。

    这伙人把姑娘的尸体抬到丁三家,紧接着,见东西就砸就打,片刻工夫,就把丁三屋里打得片甲不留。

    丁三的女人吓得缩作一团,连哭都不敢哭一声。

    八户人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姑娘,平日里,被一大家人当眼珠子一样护着,现在她却死了!

    “揭屋顶!”几个哥哥抓了把叉子就爬上屋,把茅草一叉一叉往下抛,不一会,屋顶就被揭开一个大天窗。

    丁三的女人哭了。

    不哭反而不要紧,一哭倒使姑娘家的人想起她来了,把她拽到死者跟前,命令她跪下。

    胡四在人群中出现了,挤到姑娘家人当中,小声说:“丁三藏在苇塘里。”

    于是,一伙人跑进苇塘,把丁三找了出来,拖死狗一般把他拖了回来。

    “还不打!”一直在乡里闲晃的阮大说。

    于是,男女老少争先恐后,对丁三拳脚相加,直把他打得背过气去。有人叫来了医生,掐了半天人中,方才把他掐活。

    姑娘家的人,见丁三家已是一片狼藉,这才抬着姑娘的尸体一路哭回去。

    丁三醒来时,周围已一片安静,只有女人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哭泣。他躺在地上,透过敞开的屋顶,看到了一片瓦蓝的天空,有一行大雁正缓缓飞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望望地上的瓦砾、乱撒的稻麦、满地流淌的酱油、粪便、衣服被子的灰烬、东倒西歪的桌凳,丁三心里一阵酸楚。

    一场洗劫呀!丁三哭了。

    亲戚们帮他补上屋顶,丁三才又勉强住进去。可丁三这回是被打伤了,不能下榻了,并且病情一日一日地严重起来。拖了三个月,已骨瘦如柴,皮包骨头,脸上黄得发亮,说话半天一句,像蚊子哼唧。又过了几天,眼睛就睁不开了。黑暗里,丁三模模糊糊地想着他这一辈子的事,几多兴奋,几多快乐,觉得这一辈子做了许多大事,没枉做一个男子汉。再想想现在,心里不免生出许多悲凉。

    这天晚上,他睁开眼,见一枝蜡烛点着放在窗台上,心里有点奇怪,问妻子:“怎么把蜡烛放在窗台上?”

    “不然往哪儿放?”妻子端了蜡烛进东房间去了,顺手关上了西房间的门。

    不一会,闪进一个人来。

    丁三妻子明白:喘子来了。

    这喘子是这地方上惟一的一个念过十年书的人,写一手好毛笔字,过年时,这地方上的对联皆出自他之手。他性情也很好。做小学教师那会儿,他就跟她好。后来,他得了喘病,她家里不敢把她嫁给他了。喘子终于喘得不能做教师了,就拿几十块钱在家闲着。他和她一直未断,每当看到西窗台上有烛光时,他就会过来。

    “你在房里干什么哪?”丁三声若游丝。

    “干活哩!”

    “噢……”丁三的声音越发微弱,像是要睡着了。

    丁三直到临死,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婆一直在偷汉。

    一九八五年十月于北京大学二十一楼一零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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