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早期历史
六大公国的历史,也就是统治此六国的“瞻远”家族的历史。要完整叙述这段历史,必须远远追溯到第一大公国建立以前,当时瞻远家族是从海上发动攻击的外岛人,是出身于外岛冰冷海岸的海盗,前来劫掠气候较为温和的沿岸地区。但我们并不知道这些早期祖先的名字。
关于第一位真正的国王,现在仅存的也只有他的名字和一些夸张的传奇。他的名字很简单,就叫做“征取者”,或许家族内命名的传统也就是从他开始,后代子女的人生和为人处事都会受到自己名字的形塑。民间信仰认为这些名字是以魔法缔系于新生儿身上,王室的子裔绝不会违叛他们名字所代表的美德。名字穿越火焰、浸透海水、送进风中,缔系加诸这些上天拣选的孩子。他们是这样告诉我们的。这是个美丽的幻想,也许以前曾经有过这种仪式,但历史告诉我们,光这样是无法让孩子坚守其名字所代表的美德……
我的笔迟疑蹒跚,从指节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在费德伦的纸上画出一道虫爬过般的痕迹。我又浪费了一张上好的纸,更怀疑动手写这部作品本身就是件徒劳无益的事。我不知自己能否写出这段历史,也不知是否每一页都会泄漏出我以为早就消亡不存的苦涩之情。我认为自己心中所有的怨恨都已疗愈,但每当我手中的笔尖碰触纸张,一个受伤男孩的血就随着来自大海的墨水汩汩流,最终使我疑心是否每一个仔细写出的黑色字母都是一道疤痂,底下藏着某道腥红的久远伤口。
以前,每当讨论到写作六大公国的历史这件事时,费德伦和耐辛的反应都非常热烈,我因此说服自己,认为这番努力是有价值的。我说服自己相信,动笔写作可以让我暂时忘却自己的痛苦,而且有助于打发时间。但我每思索一件历史事件,都只是唤醒我自己层层的孤寂和失落。我怕到头来我必须完全放弃这部作品,否则就不得不重新思索把我变成如今这个人的那些事物。因此我一而再、再而三重新开头,却总是发现我写的是自己的开始而不是这片土地的开始。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想向谁解释自己。我的一生是一张由秘密织成的网,时至今日,把那些秘密说出来依然不安全。我把它们全写在上好的纸张上,是否只会带来火焰和灰烬?也许吧!
我的记忆最远可以上溯到我6岁的时候,6岁之前则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空白的鸿沟,任凭我绞尽脑汁也无法穿越。在月眼城的那一天之前什么都没有,但从那天起一切就突然开始了,充满令我无法招架的强烈色彩和丰富细节。有时候那情景似乎太过完整,我会纳闷它到底是不是我真正的记忆。我是从自己脑海中回忆起那一切,还是从别人的一再讲述中听来的?有数不清的厨房女佣、各种层级的仆役、大批大批的马僮都曾向彼此解释过我的由来,也许这个故事我已经从太多人的口中听了太多遍,因此现在回想起来它就像是我自己的实际记忆。那些详尽的细节是因为一个6岁小孩把周遭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或者这段记忆之所以如此完整,是由于“精技”所引致的整体鲜明感受,以及后来我为了控制自己对精技的瘾头而服用的那些带来痛苦与渴望的药物?最后这点最有可能,甚至是非常可能。我希望事情不是这样。
这段记忆几乎是生理性的:天光渐弱之际那凛冽的灰霾,把我淋得湿透的无情大雨,甚至握住我小手的那只长满老茧的粗糙大手。有时候我会纳闷地寻思那一握。那只手又硬又粗,一把将我的手握进掌中;但那也是只温暖的手,握着我的感觉并不粗暴——只是很坚定。它不让我在结冰的街道上滑倒,却也不让我逃离我的命运。那只手是毫无商量余地的,就像那冰冷的灰色大雨泼洒在砂石小路被踩得凌乱的冰雪上;小路位于一栋建有防御工事建筑物的巨大木门外,这建筑物在月眼城内兀自矗立,像一座城外有城的堡垒。
那双扇木门不只是在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