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回 靛儿弃前嫌护灵柩 卍儿释新怨守绝密
瞬却又转成洞箫哀鸣,海棠葩吐丹砂,芍药落红成阵,孤鹜追霞,仙鹤冲月,如此生灵,竟遭荼毒,难道从此永隔,竟不知所终?再想起薛宝钗,任是无情也动人,他未负我我负他,如今灵柩不知尚存否?更有岳母与妻兄的灵柩在一起,昔日堂堂皇商家,飞人寻常百姓燕,燕子呢喃问归处,却是游魂暗哭声!又不免想起元、迎、探、惜诸姐妹,香魂不知何处去,风尘天涯度余生!想起了父母,想起了祖母,想起了风姐姐,想起了平儿,想起了巧姐……那麝月、莺儿、玉钏、秋纹、春燕、碧痕、佳蕙、琥珀、珍珠、玻璃、翡翠、玛瑙、丰儿、银蝶、绣鸾、绣风、入画、彩屏、小鹊、小吉祥儿……都流散到那里去了?妒花风雨,正在怎样摧残他们!而自己空有那绛洞花王的名号,又何曾能呵护他们分毫!也想起了珍大奶奶并佩风等,劫后残生,如煎如熬……还不免想起珠大嫂子,诗社掌门,笑语平章,唯他独好,多多保重!又想到薛宝琴,如今不在梅边在那边?更有邢岫烟,颤颤巍巍如在眼前,何时再一起纵论妙玉,挥洒臧否?又想到那妙玉如镜中之花,可赏而不可触,虽他与李纨一样列于罪家之外,其前途亦足令人担忧……按宝玉在前数月因劫难连踵而至,愈演愈烈,身心备受摧残,自顾不暇,竟无隙将众人一一思念怀想,趁这次顺河而下,桨声橹音中,倒能将心思转到众人身上,虽悲哀惆怅,亦甚感痛快,又因经历了种种大灾大难大惊大险,目睹了种种大恶大丑大奇大怪,却少了眼泪,多了心泉。那船篷外的雨渐浙沥沥竟下了两天,其间宝玉亦曾上岸吃饭住店,到第三天,雨过天晴,船主找来人补篷,招呼众客官,道午后启碇直往瓜州。午前宝玉在岸上柳树下歇息,忽见若干大小船只靠岸,客人下船打尖,船老大补充食用之物,其中有两船紧靠,一只船上船客似只有一对夫妇,另一只船上却横着三个灵柩,苫着油布。宝玉正自思忖,那船上女子过跳板,上得岸来,先停步用手遮在眉下细观,少顷走近招呼:“敢是宝二爷么?”宝玉站起来,一时想不起,靛儿便道:“我是靛儿,原是老太太屋里,鸳鸯姐姐手下的!”
宝玉认出,喜出望外,问道:“你怎的来到这里?”靛儿细说端详,宝玉才知那只船上的三个灵柩正是宝钗并薛姨妈和薛蟠的,当即给靛儿单膝跪下,泣不成声。
由是,宝玉去给那边大舡船老大一块碎银,船老大道:“你船钱已然付过,这是何意?”
宝玉道:“我巧遇亲戚,正好搭他们船前往,多承你一路上行驶平稳,照顾周到,聊表谢意!”船老大这才收下。宝玉便上靛儿夫妇那只船,先过瓜州,再往金陵。
且说那柳湘莲北上,救史湘云未果,十分郁闷。那日他在郊外,忽见一女子细雨中打伞迎面走来,将雨伞遮住半个脸庞。因柳湘莲会扮戏,且平日常化装成女子活动,比一般人更善辨别雌雄,便看出那张伞女子步履不对,待走近了,弯腰往上看脸,那人便慌退两步,湘莲便凑近低声对那人道:“你好大胆!怎的跑到这里?”原来那不是别人,便是陈也俊。
湘莲与也俊都朝四围张望,且喜郊野雨中无人。也俊便对湘莲道:“我与紫英兄在你那山寨好不烦闷!我们既然已被宣不‘正法’,这命便是白捡来的了。我们分头潜回京城,先稳妥藏匿,再作道理。我男扮女装,还是你教我的手法,一路上瞒过无数的人,不曾想撞到你的法眼里,紫英兄破釜沉舟,他毁了容,大摇大摆长街穿行,以往的熟人再认不出的,连你也只怕一样,除非他见说话方便,先唤住你。”
湘莲道:“只是你如何晃到这里?”
也俊指指前面一处庄园道:“那是李员外家。他家有好大的园林,其中一个畸园是我出的图样。我家祖上与他家祖上同是最早在江南归顺的,有不止一层姻亲关系,太上皇当年最倚重他,当今在位的不看僧面看佛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