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父吟》影射含义的两种解释
人都已先后去世,也正符合关张在刘备之前先后亡故。实际上,白先勇在描写朴公时,确实特别赋予他中国古代理想政治领袖的风度与器度,以及纯粹汉族之正统古典精神。小说一开头,我们就感觉到他的帝王风仪,高贵气质与豪杰气派:
老者身着黑缎面起暗团花的长袍,足登一双绒布皂鞋,头上戴了一顶紫貂方帽,几络白发从帽沿下露了出来,披覆在他的耳背上,他的两颐却蓄着一挂丰盛的银髯。老者身材硕大,走动起来,胸前银髯,临风飘然,可是他脸上的神色却是十分的庄凝。
他注宅院中,“别的树木都没有种,单沿着围墙却密密的栽了一丛紫竹”。他喝的是“铁观音”,坐的是“一张紫坛木太师椅”,书房陈设“十分古雅”,“一壁上挂着一幅中堂,是明人山水,文征明画的寒林渔隐图。两旁的对子却是郑板桥的真迹,写得十分的苍劲雄浑”;“另一壁也悬了一副对联,却是汉魏的碑体,乃是展堂先生的遗墨”(按:展堂先生乃革命元老胡汉民的号)。乌木大书桌上,“文房四宝一律齐全。一个汉玉鲤鱼笔架,一块大籁阁珍藏的古砚,一只透雕的竹笔筒里插着各式的毛笔”。桌上单放着一部线装资治通鉴,已经“翻得起了毛”。我们由此推知,朴公长年累月研习国家兴衰之道,生民休戚之事。此外,作者在文中取用“龙”“凤”字眼,亦是一种暗示。
朴公的性格脾气,也和刘备一样忠厚宽和,少得罪人。他自己也说:“我一生谨慎,吃亏的地方少。”他用“狂狷”二字形容王孟养的为人:“‘狂涓’二字是你老师的好处,可是他一辈子吃亏,也就在这个上头。”论语子路篇里,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盂子尽心下篇里,孟子也对万章说:“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孟子把人分成三个等级:中道为上,狂狷次之,而“阉然媚于世”的乡愿,则属下级。张飞和王孟养,都可说是孟子所谓的“其志嘐嘐、不屑不洁”的狂狷之士。而刘备和朴公,大概就是孔盂所说的“中行”、“中道”者吧!
朴公是一个固执持守中国传统文化的人。他把今日的现实世界,很小心地关在自家门外。我们注意到,朴公宅中那个佝偻苍老,“穿了一身褪了色的蓝布中山装”的侍从,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两次“过去把大门关上”。朴公闭关自守,不断在他那只饕餮文三脚鼎的古铜香炉,燃着龙涎香;但浓郁的龙涎香味只能弥漫在书房里,与屋外的现实污浊空气完全不能调和。朴公以全部心力攀住中国传统,排斥西洋潮流,难怪他腰上的僵痛,电疗几次总不见效,可是服下奚服一的中药,就“好像还克化得动似的”。
正因为朴公是这样一个尊重传统的人,又因他对结拜的义弟怀着深厚情谊,他对王孟养的儿子违背中国人情礼俗的态度与作风,感到特别遗憾,愀然说道:“看见这些晚辈们行事,有时却不由得不叫人寒心呢。”王家骥由于久居美国,受到洋化,思想行为都只讲究理性现实,不耐烦于中国人情礼仪。又屈己贴合现世,毫无他父亲当年创国的不屈不挠之精神。朴公见他不能接续中国传统,不肯继承自己父亲的精神遗严,一方面为整个中国的前途感觉惘怅,另一方面更替王孟养感到十二万分的惋惜。
朴公替王孟养惋惜怅憾,固然不错,但他自己呢?他自己,将来是否就有子孙来接续他创建民国的崇高理想与精神?来继承他珍藏保留下来的中国传统文化遗产?朴公本人,可能对此甚抱希望,因为他的小孙子效先,从美国回来同他住了一段日子,不但已懂得孝敬长辈,亲侍祖父汤药,而且也背得上几首唐诗了!当效先琅琅背出《凉州词》,雷委员喝彩道,“莫怪我唐突,将来恐怕‘雏凤清于老凤声’呢”,朴公虽然嘴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