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长孙的描述使坐在皇帝宝座上的那个懦弱不堪的年轻人脸色苍白,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相信。
那些他一向善待的兄弟姊妹们。为了良心的平和,他甚至委以他们高官。他唯愿他们能够锦衣美食,唯愿他们能够有权有势,也唯愿他们不要彼此杀戮。
然而,他们怎么会?他们怎么会向他开刀呢?
那一阵阵的恐惧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将他包笼。
他很绝望,也很惊恐。他睁大无助的眼睛看着他的舅父。那是他唯一的支撑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他仿佛就要为那天塌地陷的灾难晕过去了。
舅父,李治低声呼唤着。他那低声的呼唤都带上了哭腔。舅父,舅父我该怎么办?
皇上,臣早已将所有的罪犯捉拿归案。臣并且早已拟定了惩处这一谋反事件的诏书文本,只等皇上钦定。
长孙无忌费力地跪在高宗的脚下。他把那份诏书高高地举过头顶,举到高宗李治的眼皮下。
高宗退着。他不敢接也不敢看,他已经闻到了那诏书文本里的血腥。他被吓坏了。他因为被惊吓而周身哆嗦着。不,他说不,他说舅父平身,他说不,不要这样对待我。
长孙无忌费力地站了起来。
他缓缓地打开那诏书,紧接着他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宣读起来。
那诏书的基本意思是,凡参与此次未遂谋反之人,无沦是皇室成员还是朝廷命官,均以死刑处之。薛万彻、柴令武,以及那个挣扎了半天也徒劳无用的房遗爱三位驸马都尉押解西市刑场公开斩首;吴王李恪、荆王元景以及高阳公主、巴陵公主、丹阳公主等皇室成员分别在自宅赐死;他们的子孙后代均流放岭南瘴湿之地;凡与此事有牵连的其他党徒也将分别被赐死、流放、发配。
长孙读罢便将那诏书再度送到皇帝眼前,只等傀儡般的李治签字钤印。
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恐惧。
李治突然觉得他的皇位把他悬在了那寒冷的太极大殿的半空中。他觉得他在那半空中孤零零的。他很怕。也很心虚。他觉得他手里提着的不是一支笔而是一把带血的尖刀。
舅父教我什么?李治在心里问着自己。是教我勇敢?还是教我残暴?不,我为什么要坐在这把可怕的椅子上?舅父救我。
李治无声地呼唤着。
他依然惊恐但那惊恐决不是怕有人来篡夺了他的王位。他本来就不愿坐在太极殿内这把冰凉而冷酷的椅子上。他宁愿将皇位拱手相迭。送给三哥李恪或是送给叔父元景。他宁愿将那皇位送出去也不愿眼看着朝廷去杀害他的兄弟姊妹,他的宗室亲人。他觉得他被逼迫着。他的心正在破碎,正流着血一块一块地坠落下来。他怕极了。他的心也疼极了。他想到他的同为长孙皇后所生的两位兄长承乾和李泰早在他继位之前就因相互伤残而双双殒命。而如今,又有恪,有高阳公主巴陵公主这些他的兄弟姐妹们将要死去。不。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们死?他不想再让他们死了。他们李家的人已经死得不少了,这太极殿的皇椅下堆积的尸骨也已经够多了。他不能眼看着他们死。他更不能去签署那死亡的诏书。他下不了手。他脆弱的心不能够承受。让他杀了他们还不如先让他杀了他自己。
李治坐在那里。
面对着眼前的那一纸皇帝的诏书。
那诏书抖动着。那是长孙苍老的手在抖动。而李治的手也在抖动。他的周身都在颤抖。他根本就拿不起来那支笔。他更不敢去作把亲人送上黄泉路的御批。
高宗李治的脸由青转白。
在寒冷的太极殿上,他的额头竟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李治无望地看着他的舅父。他在心里乞求着,舅父救我,不要叫我去杀人!不要让我去杀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