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其时,是永徽三年十一月。寒冷的冬天来到长安。
高宗李治已在位三年。他已经把皇帝的那把椅子坐热。李治尽管还很年轻,但他对他的这个皇妹,还是有着一份了解的。父亲死后,李治尽管出于善心,解禁允许高阳公主进宫,但是并不等于他就宽容了高阳的无理和骄纵。而房玄龄家的两个儿子,他也是从小便了解熟悉的。特别是房遗直的为人,宫里上下皆有口皆碑。李治甚至一直十分钦佩这个不愠不躁、文质彬彬的遗直,认为房遗直是和他父亲十分相像的宽厚之人,以房遗直的天性,他怎么会在分家时如此贪得无厌,令高阳公主大动肝火呢?
在高阳公主和房遗直的矛盾中,唐高宗李治像他的父亲一样一眼就看出了谁是谁非。
但毕竟他只是高阳的哥哥。他不能像父亲当年那样,从此对高阳公主下一道不让人宫的禁令。善良的高宗也不忍下这样的禁令,所以他只能是对他这个从小被娇惯坏了的妹妹好言相劝。
高宗说,你要看在父皇的……
你不要对我提父亲。我没有父亲。他早就死了。
高阳,你怎么能这样讲话?无论他生前对你怎样,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是的,他当然是我的父亲。否则,我就不会随意被他扔到那个房玄龄家的院子里了。
但父亲绝不是出于恶意,尤其是对你,他是认真作过选择的。何况,老臣房玄龄生前也是对你一片慈爱。看在他的份上,你也不该把房家弄得鸡犬不宁。
是我让他们鸡犬不宁啦?是他们自己一个个都像乌眼鸡似的,恨不能把祖上的财产都霸到自己的名下,特别是那个房遗直,仰仗他是房家长于,他想怎么分就怎么分。现在他们的父亲一死,他就更不把我这大唐的公主放在眼里了。他们这是故意欺侮我。他们欺侮我也就是对你的不恭敬……可你竟还升他为礼部尚书。
高阳你不要说了。我不想介入你们的家庭纠纷。我想房遗直做事还不至于那么不讲公道。你回去吧。我只想劝你不要太任性、太骄横,这也是父皇生前最最不满意你的地方。和房家的事情要好好商量着办。你虽是大唐的公宅,但做事情也不可以太过分。万万不可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你居然说我无理取闹?高阳公主拍案而起。她厉声道,那我们兄妹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根本不关心别人。你口口声声说着父亲的好话,不就是因为他选中你继承了他的王位吗?你以为你坐在这个位子上就是最好的皇帝了吗?以为你当上皇帝那个杰出的比你棒上一千倍的吴王李恪就不存在了吗?你以为你已经握住了大唐的权杖,可你知道那权杖不过是握在外戚长孙无忌的手中吗?你有什么权力?你连指手画脚的权力都没有,你不过是个可怜的傀儡。大唐江山迟早要断送在你的手中。
高阳公主说罢扬长而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当着懦弱的李治说出这些她本不该说出的话。后来这些话不知道怎么又传到了长孙无忌的耳中。这是长孙第一次听到皇室成员明目张胆地直抒胸臆。
高宗李治的中庸态度惹恼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高阳公主。她从后宫返回后,便决计一不做二不休。
谁也弄不清高阳究竟想做什么。甚至连高阳自己都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又一次奋不顾身。
她一生永远在做着奋不顾身的事情。
无论是爱,还是恨。
她不计后果不顾一切哪怕身败名裂哪怕命归黄泉。还哪怕,把别人的性命搭上也在所不惜。
高阳早就不把她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了。她将死置之度外。正像她自己说的,她早已经死了。早在辩机死的时刻,就被她的父亲杀死了。
所以公主才能如此地无所畏惧,如此地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