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没这回事
全家人都很服他。
又是一个冬天,史老大病了一场,直到次年春上,才慢慢好起来。人却老了许多。儿女们都清楚,爸爸病起来难得痊愈,多半因为他自己是一方名医,不肯轻易相信别人。可谁也不敢说破这层意思,眼睁睁望着老人家艰难地挨着,心里干着急。老人家能自己动了,仍是每天带着郭纯林出去走走。也不是每天都上明月公园。一向感到很轻松的路程,现在越来越觉得遥远了。有天夜里,老人家很哀伤地想,明月公园的路远了,便离归去的路近了。为了排遣心中的不祥,老人家从此便隔三岔五强撑着去明月公园会会老朋友。老朋友见了他,总会说他很健旺,很精神。史老听了,开朗地笑着,心里却戚戚然。他总是在这种心境下同老朋友们说起那些故去的老朋友。老朋友慢慢少了。刘老今年春上害脑溢血走了,陈老去年夏天就病了,听说是肺癌,一直住在医院里。史老不再唱京戏,早没底气了。别人唱的时候,他坐在一旁轻轻按着节拍,闭着眼睛。一会儿便来了瞌睡,嘴角流出涎水来。郭纯林见他累了,便推推他,扶着他回家去。在家里也偶然写写字,手却抖抖索索,没几个字自己满意。晚辈们却偏跟在屁股后头奉承,说爷爷的字如何如何。史老越来越觉得晚辈们的奉承变了味,怎么听着都像在哄小孩。老人家心里明白,却没有精力同他们生气了。史老暗自感叹自己快像个老活宝了。
史纲凭自己的职业经验,知道爸爸不会太久于人世了。他不忍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家里其他人,就连怀玉他都没说。可是,他觉得在爸爸过世之前,必须同他老人家谈一次铜匣子的事。他想告诉老人家,这个铜匣子里也许什么东西也没有。日子越是无边无际地过,他越相信怀玉的话,怀疑史家近六百年来一直守着个神秘的空匣子。他觉得自己这是在尽孝,不想让爸爸带着个不明不白的挂念撒手西去。
这年秋天的一个夜里,且亮很好,史老坐在后院里赏月。史老坐在史纲搬来的太师椅上,郭纯林拿了条毯子盖在老人家脚上。史纲就坐在石凳上,望着老人家,说,爸爸,我……有件事……想同您说说……
史老听出这事很重要,就对郭纯林说,你先进去吧,这里凉。
郭纯林交代一声别在外面坐得太久了,就进去了。
史纲这才支吾着说,爸爸,我想同你说说那个铜匣子……
你也急着要我交锁匙了?史老生气了,他的声音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响亮过了,他的眼睛在月光下蓝幽幽的很吓人。
不是……不是……我是想说,爸爸……
你不用说了!史老起身走了,毯子掀在地上。
史纲捡起地上的毯子,望着爸爸的背影消失在黑黢黢的门洞里。他感到石凳子凉得屁股发麻,却一时站不起来。算了吧,既然爸爸不想听铜匣子的事,就不同他说好了,免得老人家不高兴。
其实老人家已经很不高兴了。就在第二天,老人家叫史纲交出了铜匣子。爸爸没有同他说铜匣子交给谁,直到后来他慢慢发现爸爸凡事都让史仪做主了,才知道铜匣子转到妹妹手上去了。
六
史老将铜匣子交给史仪,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五百多年来,这个铜匣子一直由史家男了承传,从未传过女人。可是,两个儿子都令老人家失望。铜匣子的承传人必须有个意念,就是忘掉钥匙。其实说意念也不准确,承传人根本就不应该想到这世上还存在铜匣子的钥匙。只有到了这一步,他才可以掌管钥匙。史维、史纲两兄弟念念不忘的偏偏就是钥匙。现在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女儿史仪身上了。史老从来没有交代两个儿子忘记钥匙。想让他们自己去悟出其中的道理。可当他把铜匣子交给史仪时,不得不把话说穿了。他不想再让自己失望。
史老双手颤巍巍地把铜匣子交给史仪,说,仪儿,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