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没这回事
亲自作主的,他都让史维作了主。要说家里也没什么拿得上桌面的大事,无非鸡毛蒜皮。比方那棵榆树的枝桠伸到院子外面去了,快撑破邻居家的屋顶。邻居找到史维协商这事怎么办,史维说他得问问爸爸。他知道爸爸最看重那棵榆树。史老听史维说了这事,手一挥,说,都由你处理吧。史维同邻居商量了三个小时,拿了好几套方案,最后达成一致意见:由史家请人,将伸过去的榆树枝锯掉一节。
民工爬在树上锯树的时候,正是中午,史纲、史仪都下班了,他俩吃惊地望着在树下指手画脚的哥哥。他俩还不知道爸爸把处理榆树枝的事情交给哥哥全权负责了,生怕爸爸回家时生气。爸爸照例带着妈妈去明月公园唱京戏去了。过会儿秋明也回来了,望着树上纷纷扬扬飘落的锯末,嘴巴张得天大,忙问这是谁的主意?她还清楚地记得,前几年邻居也提过榆树的事,说是榆树叶子落在他家瓦楞上,把屋顶沤坏了。邻居家没明说,只是暗示史家把这榆树砍了。史老笑了笑,一句话没说。邻居也就不好多说了。史老是街坊心目中的贤达,大家都顾着他的脸面。自此全家人都知道老人家很喜欢这榆树,没人敢动它一枝一叶。史维全然不在乎弟弟、妹妹和妻子的惊疑,也不作任何解释,只是在那里抬着头指指戳戳。
这天史老回来得早。大家听到小珍在里面喊道爷爷奶奶回来了,这边榆树枝正好哗然落地。秋明吓了一跳,双肩禁不住抖了一下。史纲把脸望在别处,像躲避着什么。史仪飞快地从耳门进了屋里。
史老径直来到了后院,抬头望望榆树,说,好,好。史老说完就转身往屋里走。史维这才问道,爸爸你说这样行吗?史维明知是多此一举,还是冲着爸爸的背影问道。史老不再多说什么,点着头进屋了。一家人便跟着老人进屋,开始吃中饭。
一家人正默默吃着饭,史老突然说,今后,家里的大小事情,你们都听哥哥的!
全家人便望着史维,说当然当然。
过了好一会儿,史老又突然说,我老了,管不了这么多了,你们就听大哥的吧!
史维对建文帝逊国的研究几乎走火人魔了。可是能够找得到的史料少得可怜,他只能在只言片语上费劲琢磨。历史竟是这种玩意儿,可以任人打扮的。他反复研究手头的材料,没有大的收获。有个雪夜,史维面对发黄的竖排线装书,弄得头昏眼花。他去了后院,抓起地上的雪往脸上乱抹了一阵,一下子清醒了。他发现自己苦苦研究两年多,终于发现有些史实同爸爸跟他说的有些出人。爸爸说当年有二十多名大臣发誓同建文帝一道殉国,其实根据他的研究,那二十多名大臣只是愿意随建文帝出逃。爸爸和先祖怕是把“自矢从亡者二十二士”这句话误读了。这里面的“亡”其实是“逃亡”之“亡”。祖祖辈辈对先贤们的忠义感动得太没道理,简直是自作多情了。再说,建文帝无力复国,却还有脸面回到宫里去,就连有血性的大丈夫都算不上,更莫说是英明之君了,不值得大臣们那么效忠。史家世世代代还守着个铜匣子做逸民,就更显得可笑了。史彬公也不是先辈们标榜的那样显赫的重臣,这个家族没有必要把这么重的历史包袱当作神圣使命一背就是近六百年。而且,即便先辈们传下来的故事是真实的,建文帝也并不是说这个匣子不可以打开,他只是说但愿史家世世代代都用不着打开它。史维站在寒风瑟瑟的后院里,感觉自己简直可以当历史学家了,便有些踌躇满志了。
可史维一回到房里,面对一大摞明史书籍,他的观点动摇了。他重新翻开做了记号的地方,一行一行地读。他很佩服古人发明的竖排法,让后人读前人书的时候不得不点头不止。所以中国人总是对前人五体投地。而外国人发明的横排法,后人读前人书的时候总是在摇头,偏不信邪。相比之下,还是中国古人高明,牢牢掌握着后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