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欲不得足,心岂能安
面前。那妇人拿起酒来道:“叔叔休怪,没甚管待,请酒一杯。”
武松道:“感谢嫂嫂,休这般说。”
我们上面说过,武松是个很自我欣赏、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这样的人,往往会忽略对周边环境和周边人物及其相互关系的观察和判断。但是,即使他这样的人,从他到武大家到现在,他至少已经发现了这样三点:第一,他的哥哥和嫂子之间的巨大差距。
一个如此平庸甚至在一般人之下的哥哥,偏偏娶了这样一个如此出色的嫂子——客观地说,潘金莲在外貌、才智、性格上,全面超过武大郎。武松面对这样的情景,已经有所警惕,并尽量用自己的温和言行来缓解兄嫂关系上的紧张。
第二,嫂子言语之间表现出来的对哥哥的不满和蔑视。
潘金莲埋怨武大忒善了,被人欺负,武松马上为兄长辩解:“家兄从来本分,不似武二撒泼。”潘金莲道:“怎地这般颠倒说!常言道:‘人无刚骨,安身不牢。’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这般‘三答不回头,四答和身转’的人。”
客观地说,潘金莲说的,还真有道理。武松能怎么说呢?
第三,他哥哥和嫂子在家庭中的角色与众不同。
按说,兄弟来了,当然是哥哥陪着,嫂子准备饭菜,可是,嫂子却看着武大道:“我陪侍着叔叔坐地,你去安排些酒食来管待叔叔。”待武大上街买了回来,总该嫂子收拾了吧?可是,当武大喊老婆收拾时,却被老婆一顿奚落:“你看那不晓事的!叔叔在这里坐地,却教我撇了下来。”金圣叹在这下面批了一句很幽默的话:“你看那不晓事的嫂嫂,叔叔在这里坐地,却不肯撇了下来。”
最后,竟然是武大去邻居家叫来王婆帮忙收拾好,再端上来的。
而饭菜上来后,最有趣的是三人的座位:竟然是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席,武大打横。
正如金圣叹所批,这一个坐法,就可以见出武大混沌,武二直性,妇人心邪。
至少,可以看出武大无主见,武二无奈何,妇人无规矩。
坐下之后,竟然不是兄长说话招呼兄弟,反而是嫂子端杯敬酒,武大呢,只是只顾上下筛酒烫酒,哪管别事,一个典型的肉头。
这样的男人,兄弟看着,觉得可怜;而潘金莲看着,一定觉得窝囊。
这样的男人,要让女人爱,确实为难女人。
这实在是非常奇怪又非常滑稽的家庭宴会,体现出的,是一个非常滑稽而不正常的家庭关系。
那妇人笑容可掬,满口儿叫:“叔叔,怎地鱼和肉也不吃一块儿?”拣好的递将过来。
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嫂嫂相待。武大又是个善弱的人,那里会管待人。那妇人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武松吃他看不过,只低了头,不恁么理会。
当日吃了十数杯酒,武松便起身。
那妇人道:“叔叔是必搬来家里住。若是叔叔不搬来时,教我两口儿也吃别人笑话。亲兄弟难比别人。大哥,你便打点一间房屋,请叔叔来家里过活,休教邻舍街坊道个不是。”
这话说得多么好啊。难怪李贽批曰:“都是亲热好话,若非有他意,便是贤嫂。”
武大道:“大嫂说的是。二哥,你便搬来,也教我争口气。”
这话说得又可怜。一年了,他在清河县,在阳谷县,受了多少气?
在家里面,在外面。受了多少气?
自己不能争气,要靠兄弟争气。
读到此处,我们读者会悲从中来,不知是武大可怜,还是武二可怜。
而潘金莲,对这样的丈夫,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对这样的小叔子,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