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山易改,奴性难除
鲁智深这边一走,林冲和两个公人又上路,到了晌午,进了一家酒店,三个人入到里面来,林冲让两个公人上首坐了,董薛二人,半日方才得自在。
你看,鲁智深走了,董薛二人得自在,很正常。令人惆怅的是,鲁智深一走,林冲马上又不自在了——他主动让两个公人上首坐了,自己又坐到了下面,他又回到了受人欺凌的角色,又是一副巴结讨好的面孔了。
对外在强权的依赖,已成为林冲的深入骨髓的顽疾,鲁智深这一外在强权没有介入时,他一路任人宰割,九死一生亦不敢有怨言,当鲁智深从天而降,凭着一条铁禅杖给他撑腰时,他过了十七八天正常人的日子,并且养好了备受折磨的身体,连心情也是舒展的。
但是,鲁智深一走,他马上又非常自觉地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饭桌上的座位很有意味,它隐喻着林冲和两个公人,各自找回了原先的感觉,找回了原先的位置。
不难想像,如果前面的路程还很远,而且再没有其他外力的介入,二位公人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林冲低声下气喏喏连声的情景马上又会出现。
好在,这段苦难之旅已到终点,而且就是在这仅余的七十来里路程,还真的又有了一个强势的外力介入——柴进的出现,使得林冲侥幸摆脱了再受奴役的命运。
而我们也由此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就在离沧州只剩下七十来里路程时,作者要让鲁智深走开,而不让他功德圆满。因为,当柴进出现时,如果鲁智深还在,鲁智深和林冲,谁是主角?因此,为了突出林冲,必须放下鲁智深,这就是小说突出重点的技巧。
在酒店里,林冲听说本村大财主柴进乃是大周柴世宗的子孙,因祖上陈桥让位于宋太祖赵匡胤,太祖敕赐他誓书铁券在家,无人敢欺负他。而他有一爱好,就是专一招集天下往来的好汉,三五十个养在家中。
收留天下好汉,养在家中,还好理解,因为,有两个显而易见的理由。
一、他有的是家财,而中国历来有贵族豪富养士的传统,他只不过是效仿古人而已。
二、这也是炫耀家财,扩大自己的名望,满足自己成就感的手段。元曲上有一首严忠济的《越调·天净沙》,这样写: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大丈夫时乖命蹇。有朝一日天随人愿,赛田文养客三千!
三、他自己本是一个英雄豪杰,僻居乡下,不免寂寞,用些家财,收留好汉,一起谈论刀枪棍棒,江湖上的勾当,也解英雄寂寞。
他还嘱咐村中酒店:“如有流配来的犯人,可叫他投奔我府上来,我自资助他。”他为什么要特意关照资助流配来的犯人呢?
这就见出柴进的心胸与眼光了:在他看来,在那样的一个贪官污吏横行的时代,在那样一个是非不分、忠奸不辨、善恶相混的时代,流配来的犯人,定有冤屈之辈,可怜之人,豪杰之士!
柴进的这种想法与张青一样。张青与他的浑家孙二娘在孟州十字坡卖人肉包子,大块的好肉,切做黄牛肉卖,零碎的小肉,做馅子包馒头。但他却也有原则,有三种人不害:一是云游僧道;二是行院妓女;三是各处犯罪流配的人。云游僧道因为苦修守戒,没有过分享受,所以不害;行院妓女冲州撞府,陪了多少小心泪水,方赚下一些皮肉钱,所以不害。
那么,为什么各处犯罪流配的人也不害呢?
他的理由是:这“中间多有好汉在里头。”
柴进、张青的这种观念,说明了什么呢?
一、说明了那时世道黑暗,好坏不分,善恶不辨,贪官污吏违法乱纪,往往指白为黑,冤屈好人。这与《水浒》成书时的元代的社会状况是一致的,与关汉卿所反映的,是同样的社会问题,窦娥在刑场上唱到“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