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还清了债务渡过了难关,可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我刚好从旧书店“掘宝”出来,还边走边为自己能淘到几本好书而傻笑着,偏偏碰上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下班经过。看见我腋下夹着几本旧书神采飞扬的样子,他顿时暴跳如雷,当街对我破口大骂:“天啊!我他妈的还以为你在写小说呢,原来你他妈的在这里虚度光阴!”我瞠目结舌了半天没回过神来,不知道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还是由于忽然发现岳父的粗话竟然讲得如此顺溜?两年后,我的小说终于按我原来的写法出版了,好评如潮,可惜稿费也不过几千元,我岳父这下子更加嗤之以鼻了:“花了整整五年的光阴才挣这么几个小钱,往后还是老老实实想办法养家糊口吧!”
直到在维加斯赌博时,我才大彻大悟——我凭什么要他们做出牺牲?他们有什么义务支持我去执着地写作?他们对我的怨恨是人之常情啊!只是从此以后,他们在我心目中的价值也就与以往截然两样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理解我的只有我的哥哥阿迪,然而就连他,从去年开始也对我感到失望。虽然他在我面前竭力掩饰这种情绪,还是让我痛苦地感觉出来了,因为他是我从小就相依为命的亲哥哥啊!
还是让思潮涌回维加斯吧!
科里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我的眼前,这家伙无论我怎样追问,都只字不提来维加斯之前的经历,侃侃而谈的全是他目前的生活。我们四人当中,唯独我对重提往日情有独钟,可惜他们三个却又都只喜欢听,不好探究,否则我可能会把孤儿院的故事也讲出来。
我和阿迪虽然在孤儿院里长大,但我们那段时间的生活其实不错,也许比那些在军校或贵族寄宿学校里的富家子弟过得更惬意。阿迪在身材上长得不如我高大,也没有我壮实,人品却比我踏实得多,也倔强得多。他对实事求是的科学入迷,我则喜欢那些飞天遁地的幻想。他埋首于化学、数学等书籍,经常钻研棋艺,还教我下棋,希望我能够假此修心养性,但我却总是不耐烦地躲避,一万个不愿意在这些费时耗力的东西上动脑筋。我钟情于小说,大仲马、狄更斯、萨巴缇尼、海明威、菲茨杰拉尔德以及后来的乔伊斯、卡夫卡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等人的作品,只要能搞到手的,我都要一睹为快。我敢说,出身于孤儿也丝毫没有影响我的个性发展。我和那些在正常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谁都看不出我们是连父母是谁,姓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弃儿。如果硬要找出这种出身的扭曲效应,那就是阿迪和我不像兄弟,更像父子。在我们十几岁时,阿迪离开孤儿院找到了工作和宿舍后,我也自作主张去和他住在一起。后来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我就参军投身第二次世界大战。五年后,我退伍回来找到阿迪时,他已当了父亲。我们之间极少重提旧事,尤其是对“孤儿”一词的内涵讳莫如深。有一次,我在阿迪家坐到深夜,他妻子临睡前来向我们道晚安时吻了吻阿迪,此情此景使我蓦然记起我们的孤儿身世——小时候从来没有人在临睡前吻我们!
我们兄弟俩和很多孤儿不同的是,在孤儿院里我们从不觉得孤独寂寞,除了兄弟情深,更主要的是我们能够以博览群书来逃避现实。我最酷爱的书是亚瑟王和他的圆桌故事,我阅读了它的普及版、马罗莱的原版等各种版本,并把它和现实生活融合为一体:先是把哥哥想象成了亚瑟王。在我心目中,他俩不但名字相同,都叫阿迪,而且连性格也一样那么可爱,只不过亚瑟王的身边终日簇拥着一群有勇无谋的武士,而哥哥除了我,几乎是孤家寡人。在那个充满奇思怪想的童年时代,我却对圣杯不感兴趣,也不想当加拉哈特式的勇士。最使我着迷的人物就是魔法师墨林了。此人拥有卓绝超凡的魔法,能够把自己变成一只凌空的鹰、潜海的鱼……总之任何一种飞禽走兽。他可以在瞬间消失或出现,甚至长时间销声匿迹,远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