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刀
回海底。
回房间稍睡了个午觉,六点在食堂一如往日吃晚饭。没见到那对母子。从餐厅回来时两人的房间不同平日,门关得紧紧的。镶着磨砂玻璃的不大的凹窗倒是有灯光透出,但我无法判断两人还在不在。
“那两人已经退房了?”我问妻。
“退没退呢,没注意。原本人就安静,没怎么留意,不清楚。”她一边叠起连衣裙往旅行箱里放一边兴味索然地说,“那又怎么?”
“也不怎么。只是两人都例外地没在海边出现,心里有点犯嘀咕。”
“那,可能退房走了吧。像是住了相当一些日子了。”
“是吧。”我说。
“迟一天晚一天大家都要撤回到哪里去的。这样的生活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是啊。”我应道。
她合上旅行箱盖,放到门旁。旅行箱仿佛什么的影子,安安静静蹲在那里。我们的休假即将过去。
一醒来我就看枕边的旅行钟,涂着绿色夜光粉的长短针指在一时二十分。我醒来是因为异常剧烈的悸动,简直就像整个身体都被摇动起来。往心口窝一看,胸部肌肉正一颤一颤地抖动,虽在夜间也清晰可见。这样的体验我是第一次。我的心脏一直好得出类拔萃,脉搏次数比一般人少得多。喜欢运动,病从不沾身。所以,胸口如心脏病发作一样大起大落原本是不应有的事。
我下床在地毯上盘起腿,腰笔直挺起,深深吸气,吐出。又放松双肩,把注意力集中在肚脐那里。这类似以舒缓身体为目的的伸展运动。如此反复几次,悸动一点点减弱,稍顷退回到平日那种若有若无的须相当注意才感觉得出的微颤。
我猜想是游泳游过头了,加上强烈的阳光和长期的疲劳——几种因素加在一起,致使身体一瞬间发生了摇动。我背靠墙,双腿伸直,手脚往各个方向缓缓移动。概无异常。心脏跳动也彻底复原。
尽管如此,在这别墅房间的地毯上我还是不能不认识到自己已经穿过青年阶段而步入体力退潮时期。诚然我还年轻,但那已不是了无阴翳的年轻——就在几星期前已被常去看病的牙科医生所指出。“就牙来说,往下不过是磨损、晃动、脱落的过程而已。”牙医说,“这点你要牢牢记住。你所能做的仅仅是多少推迟它。防止是不可能的,只能推迟。”
妻在从窗口泻入的莹白的月光下酣睡,竟如断气一般,连个呼吸声也没有。说起来她总是睡成这副样子。我脱去汗水浸透的睡衣,换上新短裤和t 恤,然后把桌面上的袖珍瓶“野火鸡”揣进口袋,为了不惊醒妻子,轻轻开门走到外面。夜晚的空气凉瓦瓦的,地表潮乎乎的草叶气息如雾霭弥漫开来,让人觉得简直像站在巨洞的洞底。月光把花瓣、硕大的叶片和院子的草坪染成截然有别于白天的颜色。就像透过过滤网观看世界,那颜色有的格外光鲜,有的融入死气沉沉的灰色。
不困。意识清醒得如冰冷的陶瓷,仿佛压根儿就不存在什么睡眠。我绕着别墅信步转了一圈。四下阒无声息,除涛声外别无声音入耳。就连涛声若不竖起耳朵电难以听清。我止住脚步,从口袋里掏出威士忌,对瓶嘴喝了一口。
绕别墅转罢一圈,我从院子草坪——在月光下看去犹如结冰的圆形水池的草坪——正中直线穿过,而后沿及腰高的灌木墙走上一小段石阶,来到一间颇有热带情凋的酒吧。我每晚都在这里喝两杯伏特加奎宁水。当然此时门已关了,只见凉亭风格的鸡尾酒屋落着卷闸门,院子里散乱地扔着十几张圆桌。收成一条直杆的圆桌遮阳伞俨然敛羽歇息的巨大的夜鸟。
坐轮椅的青年单肘拄着这样的圆桌,正一个人看海。轮椅的金属吸足了月光,闪着如冰的白光,从远处看,活像一架专为夜晚安置的用途特殊的精密金属机器。车轮上的钢条犹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