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节
种无法解释的自信:只要他在这桥上一直开,只要他在暴雨里飞驰,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他活着,很放松,刀枪不入。
撞击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的脑袋像投弹器一样甩了出去,撞到挡风玻璃上。反光镜的碎片飞溅开来,留下的镜柄像挂钩一样划破了尼曼的太阳穴。他挺起胸嗷叫着,双手抱在头上。他感觉到车子忽而向左滑,忽而向右滑,一直打转……鲜血掩住了他大半张脸。
又一阵颠簸,雨水突然猛烈鞭打在脸上。
无尽清冽的夜晚。
一阵沉默。黑暗。过了几秒。
当尼曼睁开眼睛,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天空、闪电,颠倒了。他在飞,一个人,在风中,在雨里。
车撞上栏杆后,他被抛了出去,从桥上弹射到半空中。他正在下落,慢慢地、安静地。他舒缓地舞着手臂,蹬着双腿。他甚至荒唐地自问,死亡的最后时刻是不是这样的感觉。
迸发的疼痛即刻给了他答案。雨水针刺的鞭打,嘎吱作响的树枝,还有他爆发出上千处疼痛的肉体,穿过云杉树、落叶松……几乎同时,他受了两次撞击。
他经过树木茂盛枝叶的缓冲后,与地面接触。然后是惨重的爆裂声和猛烈的撞击,好像一个巨大的盖子一下压在他身上。那一瞬间,混乱矛盾的感觉都爆发了出来。下巴的冰冷、水汽、雨水、石头和黑暗的灼热。
过了一会儿。一片寂静。
尼曼睁开眼。眼睑后,迎接他的是另外的眼睑——黑夜的、森林的眼睑。渐渐地,好像经历过一番死亡的激浪,他恢复了意识。他慢慢在脑海里得出一个结论:活着,他还活着。
他搜集着记忆的碎片,想要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穿过树木跌落下来。幸运的是,掉进了桥墩底一个充满积水的排水沟里。同时,沿着同一轨迹,他的车子从桥上翻下来,摔扁了,就像一个巨大的坦克,掉在他正上方。但没有压到他,车子的底盘因为太大卡在了水沟边缘。
奇迹。
尼曼闭上眼睛。数不清的伤口折磨着他的身体,但是一种更加灼痛的感觉——像火在流动——在他右边太阳穴上跳动。警长猜想反光镜的残柄深深划破了他耳朵上的皮肉。但同时,他感觉自己身体其他部位并未受伤。
他下巴抵着胸口,看见上面车子冒烟的残骸。他被困在滚烫的破铁皮形成的顶板下,像是被困在了一具棺材里。他把头向右扭,再向左扭,然后发现一块保险杠碎铁片把他卡在了沟底。
绝望中,警长努力地在排水沟里做横向移动。遍及全身的疼痛此时反而对他有利了。它们互相抵消,使他的肉体陷入一种疼痛的麻木中。
他终于从保险杠下钻了出来。手臂被解放后,他立刻将手按在太阳穴上。浓稠的血液从他裂开的皮肉里流了出来,在他肿痛的手指间流过。他痛苦地呻吟着,觉得自己的嘴像被胶粘住了,结果吐了点燃油出来,眼里噙满泪水。
他想站起来,一只手撑在水沟边缘,却又滑坐到地上。然而,透过他虚弱的意识,另一个想法又折磨着他。
凶手会回来的,回来了结他。
他抓住车身,努力站了起来,用力打开了凹凸不平的后车厢盖,抓出猎枪,还有一把散落在里面的子弹。他把枪夹在左臂下——左手还捂着伤口——用右手填满了弹膛。他是摸索着做这一系列操作的,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丢了眼镜,而夜晚又是那么黑。
警长的脸被血迹和污泥弄得脏兮兮的,身体痛得发抖。他转过身,握着枪挥舞着。没有声音,没有动静。他突然觉得眩晕,沿着车身瘫滑下去,然后又摔进了排水沟里。这次,他感觉到冰水的噬咬,清醒了。现在他抵着水泥壁漂旋着,漂向一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