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他在空荡荡的路上开了很久。这个地区,国道像省道,省道像乡间小路。蓝天上飘着绒毛似的白云,田野向远处延伸,既看不到庄稼也看不到牛羊。有时,一些矗立的岩石山锥会出现在风景中,银白色的小山谷重叠排列,像张开的捕狼器。穿越这个省,像是时光倒流,回到了还没有农耕的时代。
根据马塞给的地址,卡里姆首先走访了茱德家的小屋。小屋不见了,代替它的是刚刚从灰色草床上冒出来的一堆废墟和石子。警官本来要去拜访地籍管理处,查找主人的名字,但是他更想折回卡奥尔,查问一下让·皮埃尔·高——让·饶勒斯小学的专有摄影师,消失的学生照片就是他拍的。
他希望在他家检查一下,看看底片和他感兴趣的班级照片。那些不知名的脸孔中,肯定有一张脸是那个孩子的。即使没有任何理由,卡里姆现在也迫切想看到这张脸。在翻找底片的时候,他暗地里渴望能抓到一条令他颤抖的不言而喻的线索。
大概下午三点左右,他将车停在卡奥尔人行区入口处。石头门廊、锻铁阳台栏杆和伸出屋面的滴水嘴兽,都显示出这历史中心古城高傲的美。
但郊区来的卡里姆看在眼里,却有种作呕的感觉。
沿着街墙,他终于找到了专家摄影师让·皮埃尔·高的小铺面——“婚礼和圣洗”。
摄影师在二楼工作室。
卡里姆爬上一段楼梯。房间很空,光线半明半暗。警察正好能看到挂着的大相框,照片里盛装打扮的新人在微笑——这是有光纸上合法的幸福。
卡里姆立刻对扫在他身上的轻蔑目光感到扫兴。这些人怎么看他的?
他到这个地方来要干什么?他向来读不懂少女睫毛下的眼神。在眼神和热情的遮蔽下,他已将身上所有的爱变成石化的硬核。对他来说,感情意味着一种谦卑、一种脆弱,他总是拒绝,好像一只骄傲的蜥蜴。但是,在这片土地上,他总是因为过度骄傲而犯错。现在,在他孤独的螺壳里,他已明显变得冷漠。“您要结婚了吗?”
卡里姆循着声音转过头。
让·皮埃尔·高脸色灰暗,满脸麻子,像一块浮石。他蓬乱的大胡须似乎在不耐烦地抖动,与浮肿困倦的眼睛形成鲜明对比。那个男人打开灯。“不,您不是要结婚的。”他边打量着卡里姆边补充说。
他的小舌音发得很沉浊,好像资深烟民的声音。高靠近他。镜片后面,憔悴的眼皮下,他的目光游移于倦怠和疑惑之间。
卡里姆露出微笑。在这个城市,他既没有调查凭证也没有职权,他要温和地对待这次会面。“我叫卡里姆·阿杜夫,”他声明道,“我是警察中尉,需要了解些信息,关于某个案子的……”
“您来自卡奥尔吗?”摄影师问道,相对于不安,他更多的是困惑。
“萨扎克。”
“您有证件什么的吗?”
卡里姆手伸进外套里掏了会儿,递出他的官方名片。摄影师观察了几秒钟。马格里布人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个人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警察名片。但这并不能阻止他愚弄警察。高面带一丝不自然的微笑,将名片递还给他,额头上挤出一道道褶子。“您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我在找学生的班级照片。”
“哪个学校的?”
“让·饶勒斯,在萨扎克。我找1981年中级课程一年级和1982年中级课程二年级的学生照片。如果恰好名单和照片在一起的话,最好还有学生的名单。您留有这类资料吗?”
那个男人又笑了。“我都留着。”
“能看看吗?”警察用他能从喉底挤出的最温和的语气问道。
高指指隔壁房间,一束光线在昏暗中透射出来。“没问题,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