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务运动的制度性遗产
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尝言:“对于一个坏政府来说,最危险的时刻通常就是它开始改革的时刻。”洋务运动在实务层面取得了重要的成就,它全面重构了中国的产业格局,打下了一个基本完备的工业化基础,洋务派修建了铁路,架设了全国性的电报网络,建成了亚洲最大的钢铁联合体和船舶制造工厂,创办了银行和保险公司,勘探及开发全国矿产,拟定了第一份股份制公司章程,催生了第一部《公司律》。但是,洋务运动的先天性缺陷使它无法让中国真正地告别过去,我试从制度建设的角度提出它的四条缺陷。
其一,缺乏制度上的顶层设计。
与之前乃至以后的经济大变革相比,洋务运动最特别之处是,它并非由中央政府自上而下地发动,而是由一些在地方任职的汉族官员自发地、缺乏组织性地各自展开,李鸿章、张之洞、左宗棠、袁世凯、盛宣怀等洋务派官员从来没有真正执掌过朝政,而慈禧及满族大臣则首鼠两端,一味以“维稳”为第一要义。因此,洋务派无法从体制设计的高度来完成制度性的顶层设计,变革的随机性很强,常常因人而异,非常容易变型或被打断。
其二,从未涉及财政、货币和土地政策。
这三大元素是历代经济变革的核心命题,成败得失俱因之于此。可惜的是,整个洋务运动时期,财政状况持续恶化,白银体系风雨飘摇,土地改革无从谈起,所有的变革只密集地发生在工业经济的领域里,我们可以视之为“增量改革”,而增量对存量没有形成根本性的替代效应,因此,变革虽然轰轰烈烈,却无法造成社会机制的转变,李鸿章晚年自嘲为风雨飘摇中的“裱糊匠”,确是实情。
其三,洋务运动不是一个普惠性的经济振兴运动。
从四大利益集团的获益分配来看,洋务运动本质上是一次有利于地方和工商阶层的分权式改革。对于亿万基层民众来说,经济改革如久旱闻雷声,雷声颇隆,却滴雨未落,因此缺乏对改革的支持热情。尤为关键的是,中央政府从来没有在改革中得到经济利益,在整个工业化过程中,朝廷的收入仍然依赖于农业税、盐税和关税,在最高执政集团看来,他们既要承担改革的成本风险、制度风险,又要承担道德风险,却看不到政权因此巩固的迹象,甚至到后期,改革诉求已俨然危及政权本身。所以自始至终,朝廷一直对改革抱持敌意和戒心,成为最被动的一个集团。相对的,那些启动或参与改革的人倒成了最大的获利阶层,盛宣怀、李鸿章家族都因此富甲一时,成了权贵贪腐的典型。
其四,现代化有余,现代性不足。
任何经济变革都是政治理念在经济领域的投射性体现,经济制度是政治制度的影子,影子无法背叛本体。早在19世纪70年代,李鸿章就汄定“中国文武制度,事事远出西人之上,独火器万不能及”。到1894年,张之洞仍然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二十余年思想几无进步。因而,政治体制的改革严重滞后。等到民间喧嚣于立宪之际,政府却没有任何的预备,一味拖延弹压,导致温和改革的“时间窗口 ”猛然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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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