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想起自己也生过孩子,他得意了。心里说:嗨,老子不含糊哪!他真忍不住想笑。马丁内兹生了个崽,拍拍屁股溜了!他看人倒霉一阵开心,就像个小孩子拿只狗折腾取乐似的。她有屁个能耐?呸!她的肚子还不是我叫大起来的?他好比得了气臌病,一肚子的狂妄自大一个劲儿地膨胀。他怀着天真的喜悦暗暗寻思:老子这样的伟男子,就是招女人的喜欢!他更感到自负的是他生的还是个私生子;不知根据哪门子的道理,他总觉得这一来他的地位就更高不可攀了,身份就更尊贵了。
史坦利知道,他要博得克洛夫特的器重,就必须把雷德臭骂一顿。可是他觉得自己的气壮不起来。谈到打仗给雷德这么一奚落,自己的信心早已又打了个折扣。他不能不感到心头突然有了个疙瘩,想起雷德的话就一阵心寒。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雷德你听着,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等回去再跟你好好算。”
史坦利不知不觉也学着克洛夫特的用语了。“你看,威尔逊老兄会不会在灌他迷汤?”
“那你的意思是说,要翻过大山咯?”
他当上排长后的一团兴致,这一下顿时就有点泄气了。不过不管将军派他这个差使原因何在,侯恩还是别的差使都可以不要,而宁要这个差使。他也估计到会遇上烦恼,会遇上危险,估计到幻想终究要破灭,但是至少这工作实在。沉寂了好几个月的内心,重又萌发了一些真诚的希望。要是他能够把这工作对付下来,要是天从人愿,一切如意,他就可以跟士兵搞好关系,就可以把队伍带好。
“我对人的性格还是有点研究的,”史坦利说,“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敢说,这一趟侦察任务按说还是你来指挥的好,这个硬派给我们的什么少尉,他哪儿行呢?”
克洛夫特冷冷地看着他们。加拉赫的话也触动了他的心事。他一直忘不了那天日军渡河夜袭的情景,他有时做梦,还会梦见一阵滔天巨浪劈头盖脑冲他砸来,而他却仿佛身居其下,眼睁睁地只能束手待毙。他虽没有把这样的梦同日军的夜袭联系在一起,不过直觉上总感到这样的梦就表明了自己还不够坚强。如今加拉赫一句话就惹得他不自在起来,他一时竟也牵动了心思,想起了自己的死。他也想到,脑子里老装着个“死”字未免太傻。可是想要摆脱却又一下子摆脱不掉。克洛夫特一向认为死并不是偶然的。排里或连里有弟兄牺牲了,他每次总是硬了硬心肠,暗暗松一口气,好像觉得没话可说,是该轮到这位弟兄了。现在想起死亡的命运也许就要临到自己头上,他不禁添了心事。克洛夫特不像雷德和布朗,他们那种悲观加宿命的人生观在他头脑里是没有的。克洛夫特不信他仗打得时间愈长,活下来的可能性就愈小。一个人是不是死于战争,是命中所定,这一点他也相信,可他总不假思索地认为自己当然不在此列。不过现在他却不是那么自信了。心头似乎还掠过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马丁内兹猛地一惊,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早已做了爸爸了。他多年来第一次想起了罗莎莉泰肚子里有过个孩子。他耸了耸肩膀。已经七年了吧?还是八年啦?他记不清了。他在心里直骂浑蛋。他把姑娘一旦甩掉以后,想起她来就只觉得那是个苦恼和麻烦的根源。
侯恩是他的死对头。克洛夫特虽然心里并没有起过这样的想法,可是从他的一举一动却分明可以看出他这种态度。他不假思索地认为侯恩调来是侯恩的过错,因而也就自然而然地对侯恩恨入骨髓。可是问题的复杂还不止于此。他又不能承认自己怀有敌意,因为多少年来军令早已成了他的命根子。对命令心怀不满,对命令拒不执行,在克洛夫特看来都是大逆不道的。再说,他就是有意见也没法可想。“没法可想就干脆别想。”是他仅有的几条处世原则之一。
他回过神来:登陆艇的机器声还在耳边嘎嘎地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