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特斯岛
体,在他慢吞吞地挪往洗手间时一路碾压家具,撞击墙面。他的气味并不难闻,但也没消减到只剩肥皂和痱子粉的婴儿般的洁净味道——而是一种残留了烟草味(尽管他已戒烟)的厚衣服的味道,还有一种层层包裹住的皮肤的味道,我想象那皮肤如厚厚的皮革一般,高贵地淌着汗水,散发动物的热量。事实上,还有一种微弱却挥之不去的尿味,要是来自一个女人的身体,那准会让我厌恶,但在他身上却不仅可以原谅,而且不知怎的,仿佛还表明着一种古时的特权。我在他之后走进洗手间,总感觉那里就像是某个生了疥疮却依然强大的动物的巢穴。
切斯说我照料格里先生是在浪费时间。天气放晴了,白天时间变得更长。商店陈列出新货,从冬天的麻木中恢复了生机。所有地方都更乐意招聘人了。所以,我这会儿应当出门,认真地找一份工作才对。格里夫人一小时只付我四十分钱。
“可我向她保证过。”我说。
一天,切斯说他看到她走下公共汽车。他是透过办公室窗子看到她的。那可不是在圣保罗医院附近。
我说:“她或许是中途出来放松一下吧。”
切斯说:“天哪。我以前从没在光天化日下看见过她。”
我提议用轮椅推格里先生出去走走,因为天气已经转好。可他发出一些声音,拒绝了这个想法,那些声音让我确信,被轮椅推着——或者说,被某个像我这样,显然是受雇干这份工作的人推着,到大庭广众中去,令他讨厌。
为了跟他提议这事,我中断了读报,等我试着继续读下去时,他做个手势,发出另一种声音,表示他厌倦听报纸了。我放下报纸。他冲身边桌下架子上的剪贴本挥挥他的好手。他又发出一些声音。我只能把它们描述为一些哼哼声、喷气声、咳嗽声、吠叫声、嘟囔声。不过,现在它们对我而言已经像话语一样意义明确。它们听起来确实像在说话。我觉得它们不仅是些专横的表示和要求(“不要”,“扶我起来”,“给我看几点了”,“我要喝水”),而且还表达了一些更复杂的意思:“天哪,那只狗怎么还在叫?”或者“够热的啊”(这是在我读了一阵报上的言论或社论之后)。
现在我听到的是:“我们来瞧瞧,这里面有没有啥比报纸有趣点的东西。”
我从架子上挪下剪贴本,捧着它们坐在他脚边的地板上。它们的封面上用大大的黑色蜡笔字写着最近几年的年份。我翻了翻1952年的,看到乔治四世葬礼的报道剪贴。剪下的报纸上方用蜡笔写着:“阿尔伯特·弗雷德里克·乔治。1885年出生,1952年去世。”以及三位佩戴葬礼面纱的女王的照片。
下一张是关于阿拉斯加公路的报道。
“真是一份有趣的记录。”我说。“你希望我帮你剪贴一本新的吗?你可以选择想要我剪下来贴的东西,然后我来弄。”
他发出些声音,意思是“太麻烦了”,或者“现在操这份心干吗”,或者甚至“真是个蠢念头”。他把乔治四世扫到一边,想看看其他本子上写的年份。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冲架子挥挥手。于是我又挪出一沓剪贴本。我明白他想找的是某一年的本子,所以我逐本举起,给他看封面。有时我不顾他的反对,还翻开来看看里面的内容。我看到了一篇关于温哥华岛上的美洲狮的文章,一份关于高空秋千表演者出意外的报道,一篇关于一个孩子遇到雪崩生还的报道。我们跳过了我们经历过的战争年代,跳过30年代,跳过我出生的那年,又往前跳了差不多有十年,才到了他想要的年份。他发出指示。看这本。1923年。
我从第一页读起。
“一月大雪掩埋了村庄,位于……”
不是。快点。往后翻吧。
我朝后飞快地翻着页面。
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