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海滨
双手垂在两边,脸色如同凝固的牛奶,眼睛闭着,一脸纯粹的、打不破的漠然。梅先试着说了声“喂”,然后叫“外婆”,多少还是平常语气,外婆一贯生机勃勃而焦躁的脸上的肌肉都没动一下。梅再叫她,声音越来越恭敬,“外婆”。她弯下腰都没听到最轻微的呼吸声,她伸出手想碰碰外婆的脸颊,却因为她冰冷、衰老、深凹的双颊上某种细微的、令人不安的东西停了下来。接下来,她开始哭,焦虑而短促,就像一个人在没人能听到的地方哭。她不敢再叫外婆的名字,不敢碰她,同时却也不敢将视线挪开。但是,外婆睁开了眼睛,没抬胳膊,也没抬头,她看着梅,一脸假装的令人愤慨的无辜,眼神里闪过一丝古怪的胜利的火花。“这里不能躺吗?”她说,“你这么胆小,羞不羞啊。”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想要。”外婆回答说。梅试着把一只肩膀从睡衣宽松的领口耸出来,外婆冷冷地说:“去穿衣服。除非你觉得自己是哪位埃及王后。”
“什么?”梅看着自己的肩头,把人晒脱皮的太阳弄出来的斑点看起来真刺眼。
“哦,哪位埃及王后,我听说埃及王后要去参加金凯德交易会。”
梅回到厨房的时候,外婆还是在喝咖啡,饶有兴致地看城市版的广告,似乎她今天不开店,也不做早饭,一天什么事儿也不干似的。黑兹尔也起来了,正在烫她工作穿的裙子。她在金凯德的一家商店工作,离这里有三十英里远,所以每天都要早起。她试图说服她妈妈把商店卖掉,到金凯德去生活,那儿有两家电影院,很多商店和饭馆,还有一家皇家舞厅。但老太太死活就是不松口。她跟黑兹尔说,去吧,你爱住哪里就住哪里去。不过,大约总有某些理由,黑兹尔没有真去。她今年三十三岁,是个萎靡不振的姑娘,头发漂了白,长了一张机警的长脸,歪着脸,带着怨恨,因为有点斜视,就更明显了,一只眼睛任性地斜到一边。她有一只箱子,放满了绣花枕套、浴巾、银餐具。她买了一套碟子,一套铜底锅,都放在箱子里。而她和梅,还有老太太,三人一起继续用缺口的碟子吃饭,她们用的锅已经破破烂烂的了,放在炉子上都东摇西晃。
“黑兹尔结婚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只差一样。”老太太这么说。
黑兹尔开车跨过整个乡间,和那些也在金凯德工作或者教书的姑娘们一起去跳舞。星期天早上,她起床的时候总是略带宿醉,就着咖啡吃阿司匹林,穿上她的印花丝裙开车去公路那头的唱诗班。她妈妈嘴上一边说她根本没信仰,一边打开商店的门,卖给旅客们汽油和冰激凌。
黑兹尔打着哈欠把烫衣板挂了起来,温柔地揉搓她模糊的脸。老太太大声地读:“高大勤劳男子,三十五岁,欲求生活习惯良好,不吸烟不喝酒热爱家庭生活的女性为友。非诚勿扰。”
“哦,妈妈呀。”黑兹尔说。
“什么叫非诚勿扰?”梅问。
“正值壮年的男性,”老太太不留情面地继续读,“觅无负担的健康女性为友,来信请附照片。”
“够了,妈妈。”黑兹尔说。
“什么叫负担?”梅又问。
“要是我结婚了,你怎么办?”黑兹尔阴森森地说,表情倒有一丝满足,叫人气恼。
“想结婚,你随时。”
“我有你和梅。”
“哦,继续吧。”
“好吧,我会的。”
“嗯,去吧。”老太太反感地说,“我自己会照顾自己,我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她还想说许多话,这种演讲确是她阐述此生的标志,但是,当她兴冲冲地回想起那个画面以后——它就像孩子的蜡笔画一样鲜亮质朴,呈现出如此奇妙的失真感,她闭上眼睛,仿佛困扰于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困扰于一种对一切是否存在过的合理的质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