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的世界
嘴唇,努力地想,到底区别在哪里。他很安静。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安静。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要坐在她对面。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打算坐下来吗?”然后,他回答的是:“我可以坐?”
“他看起来,有些茫然。”她回答,“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给他吃药了?”
“也许吧,也许是让他保持镇定的药。不过,我其实也不清楚。你们没有聊一聊吗?”
多丽想了想,不知道能不能说是聊过了。她问了他几个愚蠢的普通问题。他觉得怎么样?(还好。)吃得饱吗?(他觉得饱了。)要是他想散步,有地方可以走走吗?(可以在监控下走走。他想,那儿怎么也算是个地方。他想,非要说成是散步也是可以的。)
她说:“你得呼吸点新鲜空气。”
他说:“没错。”
她差一点就问他有没有交些朋友。这种问题,似乎是在问刚上学的小孩子,总之,要是自己的孩子去上学,就会这么问。
“嗯,这样啊。”桑兹太太把舒洁纸巾盒子往前轻轻推了一下。不过,多丽其实不需要。她的眼睛是干的。有麻烦的是她的胃,胃的最深处,有什么在翻滚。
桑兹太太只是等待,自觉地把手拿开了。
后来,就像发现她要说什么了似的,劳埃德才说,有个精神病医生常常来找他谈话。
“我告诉他,他是在浪费时间。”劳埃德说,“我知道的一点也不比他少。”
这是唯一的一次,多丽觉得,他是她认识的那个他。
整个会见过程,她的心脏都咚咚地跳。她以为自己会晕倒,或者死掉。她是那么努力,才让自己能去正视他。把这个消瘦的、头发灰白的、踌躇的、冷淡的、动作机械的、精神紊乱的男人纳入视野。
这些话,她没有对桑兹太太说。桑兹太太也许会问——巧妙地问,你在怕谁?你是怕自己还是怕他?
但是,她根本不害怕。
沙沙一岁半的时候,芭芭拉出生了,然后,芭芭拉两岁的时候,他们又有了季米特洛。沙沙的名字是他们一起取的。之后,他们达成了协议,以后他取男孩的名字,她取女孩的名字。
季米特洛是第一个得婴儿疝气的。多丽觉得是因为他喝的奶不够,或者是她的奶水营养已经不够了。难道是营养过剩?总之,有问题就是了。劳埃德从国际母乳会请来一个女人,和她谈了谈。不管怎么样,你们不能用奶瓶代替,这个女人说。这是得寸进尺的开始,很快他会连乳头都不要了。
她不知道,多丽已经在用奶瓶喂他了。而且看起来确实他更喜欢奶瓶。渐渐地,他对乳房越来越抵触。再后来,就改成全用奶瓶喂了,三个月之后,没法再瞒劳埃德了,她只好告诉他说,她的奶水干了,必须得用替代品。劳埃德发了疯,用很大力气一个个地挤她的奶头,终于成功地挤出两三滴可怜的奶水,然后他就骂她是个骗子。他们吵了起来,他说她和她妈妈一样,是个婊子。
所有的嬉皮士都是婊子。他说。
很快,他们就和解了。不过,只要季米特洛一不高兴,只要他感冒,或者害怕沙沙的宠物兔,或者到了哥哥姐姐都能自己走路的年龄,他自己还得扶着椅子,没用母乳喂养的旧话就会一提再提。
多丽第一次去桑兹太太的办公室时,那里的一个女人给了她一本小册子。封面上印了个金色的十字架,字是金色和紫色的。“当你所失去的不可弥补……”里面有一张色彩柔和的耶稣像,还有些更精美的印刷品,不过多丽没有看。
坐在桌子前,坐在她那把椅子上的时候,她手里还紧紧抓着那本小册子。她开始颤抖。桑兹太太只好硬掰开她的手,把小册子给拽出来。
“是别人给你的吧?”桑兹太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