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这件事,大家都说:“算了吧,那种老规矩如今该丢掉了。结婚的可是年轻人,不是他们的父母,还是让年轻人自己做主去吧。”没有女儿的人说说这种风凉话当然很容易,可是公爵夫人懂得,女孩子同男人接触就可能发生爱情,她可能爱上一个不想结婚的人,或者一个不配做她丈夫的人。不管人家怎样劝告公爵夫人,说如今应该让年轻人自己去安排生活,她却怎么也不能接受,就像她不能接受有朝一日实弹手枪将成为五岁孩子最好的玩具这种说法一样。因此,公爵夫人为吉娣比为两个大女儿操的心就更多了。
她唯恐伏伦斯基对待她的女儿只不过玩弄玩弄罢了。她看出女儿已经爱上了他,不过她认为他是个正派人,不至于做出那种事来,并以此自慰。但她也知道,如今社交自由,女孩子很容易丧失理智,而男人对那种罪孽又不当一回事。上星期吉娣把她同伏伦斯基跳玛祖卡舞时谈的话告诉了母亲。这番话使公爵夫人稍稍宽了心,但她还不能完全放心。伏伦斯基对吉娣说,他们弟兄俩都很听母亲的话,凡是重大的事,不同她商量是从来不做决定的。他说:“眼下我在等我妈从彼得堡来,也就是在等待一种特殊的幸福。”
吉娣讲这几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做母亲的对这事有做母亲的想法。她知道伏伦斯基天天都在等老夫人到来,老夫人对儿子的选择也一定会高兴的。使公爵夫人感到纳闷的是,他竟因唯恐违反母亲的心意而绝口不提婚事。但她渴望这件婚事成功,特别是要使自己定心,就更相信女儿的话了。公爵夫人看到大女儿陶丽遭到这样的不幸,竟至准备离开丈夫,心里虽然十分难过,但她的全部感情还是集中在这件决定小女儿命运的事上。今天,列文的出现更增添了她的焦虑。她觉得女儿曾一度钟情于列文,因此唯恐她过分单纯而拒绝伏伦斯基的求婚。总之,她唯恐列文的到来会使这桩眼看就要成功的好事受到影响,横生波折。
“什么,他来了好久了?”她们回到家里时,公爵夫人问到列文说。
“今天刚来,妈妈。”
“我有一句话要说。”公爵夫人开了头。从她严肃而激动的脸色上,吉娣猜到她要谈的是什么事。
“妈妈,”她涨红了脸,连忙向她回过头去说,“我请求您,我请求您不要说。我知道了,我全知道了。”
她的愿望同她母亲是一样的,但母亲的动机却使她感到委屈。
“我只想说,在给了一个人希望以后……”
“啊,妈妈,好妈妈,看在上帝分上,不要说吧。说那种事太可怕了。”
“不说,不说!”母亲看到女儿眼睛里的泪水,说,“但是有一件事,我的心肝,你曾经答应过我,说你不会对我隐瞒任何事情的。你这么说了,不会做不到吧?”
“永远不会的,妈妈,我对你什么事也不隐瞒!”吉娣涨红脸,眼睛盯住母亲回答,“可我现在没有什么话要说。我……我……就是想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对,凭她这种眼神,她是不会说谎的。”母亲想,看见女儿激动和幸福的模样,微笑起来。公爵夫人笑的是,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定以为她自己此刻所想的事是多么重大,多么意义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