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以分成两种……不……说得确切些,真正的女人只有一种……那种既堕落又可爱的女人,我没有见过,我看也不会有。至于那个坐在柜台后面、满头鬈发、涂脂抹粉的法国女人,我觉得她不是女人,简直是个妖精。凡是堕落的女人都是这样的。”
“那么《福音书》中的那个女人 呢?”
“啊呀,别说了!基督要是知道人们会滥用他的话,就绝不会说了。一部《福音书》大家就只记得这样几句话。不过我所说的并不是我所想的,而是我所感觉的。我嫌恶堕落的女人。你害怕蜘蛛,我可害怕那些妖精。你一定没有研究过蜘蛛,所以不知道它们的特性;我对那些女人也是这样。”
“你说说倒轻巧,好像狄更斯小说中的那位先生,他遇到难题,就用左手一个个从右肩上往后扔。不过,抹煞事实并不解决问题。你倒说说,叫我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妻子老了,可你还精力旺盛。你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觉得你再也无法爱你的妻子了,不管你怎样尊敬她。一旦遇到一位可爱的人儿,你就完了,完了!”奥勃朗斯基颓丧地说。
列文嗨地笑了一声。
“是啊,完了!”奥勃朗斯基继续说,“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但总不能去偷奶油面包哇!”
奥勃朗斯基哈哈大笑起来。
“吓,真是一位道学先生!但你要明白,现在有两个女人:一个始终坚持她的权利,也就是坚持要你的爱情,但你却不能给她;另一个女人为你牺牲了一切,对你却毫无所求。你该怎么办呢?怎么办才好呢?这是一大悲剧。”
“如果你想知道我对这种事情的看法,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不相信这里有什么悲剧。理由是这样的:我认为恋爱……就是柏拉图在《酒宴》中所说的两种恋爱,这两种不同的恋爱就是对人们的试金石。有些人只懂得这种恋爱,有些人只懂得另一种。对那些只懂得非柏拉图式恋爱的人,根本谈不上什么悲剧不悲剧。那种恋爱是不会有什么悲剧的。‘多谢您使我得到了满足,再见!’……这就是全部悲剧。至于柏拉图式的恋爱是不会有什么悲剧的,因为这种恋爱始终是纯洁无瑕的,因为……”
这当儿,列文想起自己的罪孽和经历过的内心斗争,出其不意地补充说:“但你说的话也许是对的。很可能是对的……可我说不上来,实在说不上来。”
“但要知道,”奥勃朗斯基说,“你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这是你的美德,也是你的缺点。你自己具有一丝不苟的脾气,你就要求实际生活里一切都一丝不苟,但这是办不到的。譬如说,你瞧不起公益事业,因为你要求它都能符合你的目的,可这是办不到的。你要求人家的一举一动都具有目的性,要求恋爱和家庭生活永远统一,可这是办不到的。人生的一切变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和影组成的。”
列文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回答。他在想心事,没有听奥勃朗斯基说话。
两人忽然发觉,他们虽然是朋友,虽然在一起吃饭喝酒,关系似乎应该更加融洽,其实各人在想各人的心事,彼此互不关心。奥勃朗斯基多次发觉,他们在饭后往往意见更加分歧,而不是更加融洽,但是他知道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开账!”他吩咐侍者,起身走到隔壁大厅,在那里遇见一个熟识的副官,就同他谈起某女演员和她的供养者来。奥勃朗斯基同那个副官一谈话,顿时感到轻松愉快,同列文谈话时产生的那种思想上和精神上的极度紧张感也消除了。
鞑靼人送来账单,总共是二十六卢布零几个戈比,外加小账,其中列文吃的酒菜账是十四卢布。要是在别的时候,他这个乡下人准会大吃一惊,但今天他毫不在意,立刻付清了账,以便回家去换衣服,再坐车到决定他命运的谢尔巴茨基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