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掏出一支烟,往他的小办公室走去。他的两个同僚——老资格的官员尼基丁和侍从官格里涅维奇跟着他走去。
“吃过饭还来得及办完。”奥勃朗斯基说。
“当然来得及!”尼基丁说。
“福明那家伙是个十足的骗子手。”格里涅维奇说到同他们正在办的案件有关的一个人。
奥勃朗斯基听了格里涅维奇的话皱皱眉头,表示不该过早地下判断,但一句话也没有说。
“刚才闯进来的是谁?”他问看门人。
“大人,有个人趁我一转身,问也不问就钻了进来。他要见您。我说,等官员都走了,再……”
“他在哪里?”
“大概在门厅吧,刚才还在这儿走来走去呢。哦,就是他。”看门人指着一个体格强壮、肩膀宽阔、蓄有拳曲大胡子的男人说。那人也不脱下羊皮帽,就沿着石级磨损的台阶矫捷地跑上来。一个瘦小的官员挟着公事包正好往下走,就站住了,不以为然地望望这个跑上来的人的两只脚,然后用询问的目光对奥勃朗斯基瞟了一眼。
奥勃朗斯基站在台阶顶上。他一认出跑上来的人是谁,他那张被制服的绣花领子托住的和颜悦色的脸就更加容光焕发了。
“哦,原来是你!列文 ,你到底来啦!”他打量着迎面走来的列文,带着友好而嘲弄的微笑说。“你怎么屈驾到这鬼地方来找我呀?”奥勃朗斯基说。他不以握手为满足,又吻了吻他的朋友,“你来好久了吗?”
“我刚到,很想看看你。”列文一面回答,一面羞怯而愤怒地向周围望望。
“嗯,到我的办公室去吧。”奥勃朗斯基知道这位朋友自尊心很强,容易恼羞,就说。他挽住列文的胳膊,拉着他走,仿佛带着他经过什么危险的地方。
凡是相识的人,奥勃朗斯基差不多都“你我”相称;不论是六十岁的老人还是二十岁的青年,是演员还是大臣,是商人还是侍从武官,他都一视同仁,因此在社会最上层和最下层,他都有许多老朋友。这些处于社会两极的人,要是知道通过奥勃朗斯基的关系,他们之间也有共同的东西,准会感到惊奇的。他会跟随便什么人一起喝香槟酒,凡是同他喝过香槟酒的人,他都同他们“你我”相称。因此,如果有下属在场,他遇见一些不体面的“你”——他就这样戏称他的许多朋友——他也会凭他的机灵冲淡下属不愉快的印象。列文并不是一个不体面的“你”,但奥勃朗斯基凭他的机灵感觉到,列文以为他也许不愿在下属面前暴露同他的亲密关系,因此连忙把他领到他的小办公室里去。
列文跟奥勃朗斯基的年龄不相上下,他们彼此“你我”相称也并非只是因为香槟酒的缘故。列文从小就是他的同伴和朋友。他们尽管性格不同,志趣各异,却像一般从小就熟识的朋友那样感情深厚。不过他们也像一般行业不同的朋友那样,对对方的工作,口头上也会谈论并表示赞成,心底里却总是鄙薄的。他们各人都以为自己所过的是唯一正确的生活,而别人却在虚度年华。奥勃朗斯基一看见列文,就忍不住露出嘲弄的微笑。他看见列文从乡下来到莫斯科不知有多少次了。列文在乡下忙忙碌碌,但究竟在忙些什么,奥勃朗斯基从来不很清楚,而且也不感兴趣。列文每次来莫斯科,总是情绪激动,慌慌张张,手足无措,又因自己这种窘态而恼怒,而且对各种事物往往抱着人家意料不到的新观点。奥勃朗斯基对他的这种态度又是嘲笑,又是欣赏。同样,列文心里也瞧不起朋友这种城市生活方式和他的职务,认为他办的公事根本没有意思,因而经常加以嘲笑。所不同的只是,奥勃朗斯基做着一般人都在做的事,笑得很自在,很淳朴,而列文却笑得不自在,有时还有点气愤。
“我们盼了你好久了!”奥勃朗斯基说着走进了办公室,这才放下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