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亦真亦假悬崖撒手 非雾非花陌路逢亲
说是缸中米净,当的棉衣也该去取赎,不然就成死当了。
正觉惭愧为难,忽见一班官员差役执令箭旗牌而来,要抄要检,喊打喊杀,又见司棋、金钏、四儿扯着他啼哭,四处里闹作一片;忽然王熙凤拿着一根面杖从外面一路杀进来,横眉立眼的,正如那年魇魔法儿病中的情形;种种世事艰难、情怨纠缠之事,一齐堆到面前来,不禁如醉如痴,昏昏沉沉。正在彷徨无计、疑真疑假之际,忽闻当空一声棒喝,便如电掣雷鸣的一般,诸多幻相化为泡影,瞬息不见。
宝玉睁开眼来,却见一个癞头和尚坐在对面佛龛之下笑嘻嘻的向他点头,当下心内澄明一片,起身作揖道:“大师请了,弟子如今已经明白,富贵功名,有如尘土;情缘孽债,莫非浮云。人世间种种穷通富蹇,尊卑荣辱,乃至妍媸智愚,亲疏爱怨,都只是幻象罢了。弟子情愿随我师出家,云游四海,更不以儿女情长为念。”
那癞僧点头笑道:“欠你泪的,他已还了你泪;欠他情的,你也还了他情,却还戴着那蠢物作甚?也是该完债回头、物归原主的时候了。”宝玉顿然醒悟,向颈上摘下通灵玉来,便随手掷在蒲团之上,遂与和尚顶风冒雪,飘然而去。一旁甄宝玉犹熟梦正酣,将菩提寺当作烂柯山的一般。正是:
万般痴念终如幻,一样皮囊两样缘。
却说自从宝玉去后,宝钗、袭人几个便在家里每日数指翘望,好容易盼得金陵信至,一一写着王夫人病逝、贾政患病、宝玉偃蹇难归诸节,正是字字血泪,满纸悲凉。宝钗看到一半,早已哭得言不得语不得,袭人、麝月也都泪流满面,便都忙换了纯素衣裳,在院子里点了香烛纸马,祭了三牲六礼,望空祝祷。袭人想到王夫人素日待自己的诸般好处,麝月念及宝玉这番不知几时方能回来,各自伤心不了。及哭得累了,才惊觉那宝钗在风地里已跪了大半日,忙上前搀扶。宝钗犹跪着不肯起,手里攥着一把香,一边磕头,一边烧香,说一回又哭一回,直哭得花愁月颤,肝肠寸断,眼看着香烧得尽了才起来,脚跟儿早软了,趔趄两三下方站稳了,回至炕上躺下,便有些声重鼻塞的起来。
次日早起,麝月打水进来,见宝钗犹向里卧着未起,小声请了两回,不见动静。及上前看时,方见他双蛾蹙起,桃腮泛赤,嘴唇皮儿干裂趣紫,摸摸身上,烫得如火炉一般。忙向前院叫起袭人来,进来看了,也觉吃惊,苦道:“皇天菩萨,可够了我的了。一事不了,又添一事。”赶着打发老李婆子请大夫来。去了半日,却带进一个龙钟老妪来,进了屋子,也不望闻诊切,伸了手撩起帘子就向宝钗身上搭来,唬得袭人、麝月忙拦在前面,问他:“做什么?”那人道:“奶奶、姑娘们不教看,我可怎么知道顺不顺呢?”袭人越发糊涂,问他:“什么顺不顺的?”妇人道:“自然是胎位了,顺与逆,正与旋,关系重大,不得不摸清楚了才好对症下方,人命关天的大事,须讲不得脸面。这方圆几十里,我是最准的,多少富绅大宦的家里都进去过,连许多城里的老爷太太也常备了车马请我去,前儿东乡里胡老爷的二儿媳逆生倒养,就是我活活救下来的。是男是女,凭我一摸肚子就知道,连脉都不用诊的。”
宝钗又羞又气,转向里背身不理,麝月早掩了帘子问他:“我们奶奶不过是伤风咳嗽,你嘴里不干不净,混说些什么男呀女的?”老妪道:“我是接生的大夫,既不是喜,找我来做什么?”袭人这方知道李婆子糊涂,不问清楚就请了稳婆来,又气又恨,只得送稳婆出去。那老婆子道:“虽不是喜,到底出一趟诊,奶奶须得给些利是才好。”麝月只得拿了些钱给他坐车,稳婆还嫌不足,唠唠叨叨,直说耽误了他功夫,逼着麝月又加了一串,方才去了。
袭人重新叫过李婆子来,也不好多说他,只再三叮嘱,命他另请一位看伤风的大夫来。半晌,方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