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贾探春远嫁真真国 薛文龙皈依渺渺乡
薛姨妈、宝钗等一世都不曾听他说过这样明白话,不等说完,俱已哭倒。那宝蟾便哭道:“爷说那里的话?宝蟾是那朝三暮四心软意软的人不?既然跟了爷,就生是薛家的人,死是薛家的鬼,除非是爷休了我,再没二心的。我只恨不得跟了爷去,早晚陪伴,一日三餐,也有个伏侍的人,偏又不许家口随着。更恨不曾为爷生下一男半女,给薛家传个后代,继了香火,也不枉侍候爷一场。”薛蟠听了,不免又垂下几滴泪来。
不想差役隔席听见这些话,便又想了个弄钱的主意,遂在薛蝌耳边悄悄说了。薛蝌意出望外,忙又走来向薛姨妈耳边说了,薛姨妈一时未能听得明白,又悄悄问了几句,方才恍然,低头想了一想,便又拉宝蟾一旁说话。宝钗虽未听见,也大约猜到,倒羞得面红耳赤,只佯作与哥哥说话,转头背身而坐。宝蟾起初不愿意,只说路途遥远,恐生意外;又说薛蟠既是流刑重犯,却行此枉法之事,捉住了岂不同罪?薛姨妈再三劝说,又许以好处,说是“你家奶奶决计是守不住的。若你果然有了孩子,即便蟠儿回不来,我也替他作主扶了你为正,将来这一份家资尽是你的。又或是你有什么别的心思,只要薛家的孩子留下来,余的你愿意拿走的也全都归你,决不违言。”
宝蟾又扭捏了半日,到底允了。薛蝌重重的酬谢两个长解,又细细的计议了何时给薛蟠解枷易服,何地租店容薛蟠与宝蟾两个小住,若有信儿时便雇车子打发宝蟾回来,若没信儿便耽搁数日再往前去,另外投店求宿,果然十分无法时也只得罢了。议得定了,遂出门去雇了一辆车子给宝蟾乘坐,先给了一半车钱,答应等原车送宝蟾回来后再给另一半。又送了宝钗先回去替宝蟾收拾包裹,命家人骑马追来,又约了相会之地,挥泪而别。
自此,一行人每走三五百里,便停留数日,寻下处与薛蟠、宝蟾方便,两个解差便住在隔壁,一应住宿、饮食都是薛蟠开销,又因看着二人快活,心中难免不忿,便又撺掇薛蟠替他两个出钱叫了妓姐儿来,杀鸡打酒,直把洪峒县当作快活乡,乐不思蜀的起来。
是日薛蟠与宝蟾两个缱绻一回,雨散云收,解差过来拍门催促起行。宝蟾计算离家已有月余,且饮食住宿俱各不惯,便不肯再向前走,只要回去。薛蟠这些日子每天拿钱出来与解差打酒召妓,囊中渐空,虽百般不舍,也只好答应。于是客栈里置了一席,与宝蟾两个抱颈痛哭,洒泪而别。复又向前走了数日,这晚夜宿孤村,方朦胧阖眼,忽见一个疯跛道人飘飘走来,嘻笑道:“昔日冯渊惨死,早于警幻座前将你告下,为你命中该有一子,故不即便索拿。迁延至今,方来取你归案。还不快跟我走呢。”
薛蟠自是不肯,挣道:“我又不认得你,做什么要同你走?”那人笑道:“你虽不认得我,我却一早识得你。好与你说得明白:我乃渺渺真人,与汝妾英莲之父甄士隐是挚友,日前度了你契弟柳湘莲的便是我。还不跟我走么?”薛蟠听了,虽不知“英莲”为何物,只听见“柳湘莲”三字便喜,遂不惧怕,反迎上前道:“原来柳二弟也在你处。快领我去见他。”径随道长去了。
次日两个解差寻不见人,只当他耐不得苦,偷自跑了,欲回京报捕时,又恐上头知道了责罚,遂胡乱拟了一个途中病死的名儿,回去含糊交差了事。薛姨妈、宝钗得了信儿,自是大哭起来,终究无可奈何。
幸喜宝蟾自回来薛家,腹中渐隆,于九月上果然得了一子,承薛蝌、邢岫烟相帮抚养长大,虽非栋梁经国之才,却也不似他老子混账,倒还肯用心学习,做些小本生意,量入为出,日子也颇过得,这都是后话了。正是:
蝶飞展翅方一夏,梦醒回头已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