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万种死法》——潘多拉的盒子
,即使不喝酒又怎样?这是斯卡德的老年梦魇),因此,他们很自然不敢瞻望未来,不敢没事问“那又怎样”一类的哲学问题,只能低着头过日子,除了生物性的本能驱力外,他们寻求的往往是:作为人的一点最原初的善意,一点最单纯的感动、一点你也明明晓得“那又怎样”的自我设定目标完成(比方说破一个案、莫名其妙把收入的十分之一扔进教堂奉献箱、戒一天酒就成功一天云云),他们也不问自己等什么,反倒有点天真地行礼如仪。
这个城市
在布洛克另一部小说中,有一段写到斯卡德向某个酒保要个地址,酒保不给,两人剑拔弩张起来,又马上自觉孟浪相互道歉,“你知道,这个城市”。当下,两人便默契十足芥蒂全消——这个城市是纽约,罪恶之都,美国侦探作家协会票选“最佳谋杀城市”的第一名,每个人皆可随时随地死去的地方,布洛克小说的永恒场景和主题。
纽约这个特质似乎全世界路人皆知,很多人不敢想、但也很多人努力在想,这个城市这样一路罪恶下去最后会怎样?我记得多年之前好莱坞有部片子好像叫“纽约大逃亡”之类的,时间设定在未来,说彼时的纽约已成为世界最大的监狱,四面竖立了高墙隔绝起来,所有的凶恶罪犯空投进里面,让他们弱肉强食,自生自灭。
蛮俏皮也蛮耸人听闻的,但不太对。
不太对的原因是,一种全然的、纯粹的、无趣的恶人之国,可怕是可怕,但就像闹鬼的古堡一样,除非你倒霉或无知不小心误蹈其中,否则也没什么,你大可离它远一些。
若说罪恶有什么可怕,在于它鲜艳、它芬芳,它召唤远人以来之。性、酒精、毒品、金钱、艺术、权力,乃至死亡,无一不是如此。
我不想复诵多少人讲过的,纽约有怎么样最好的咖啡和食物,有最好的戏剧、艺术甚至电影(他们有伍迪·艾伦)、有最好的大桥云云,我知道,他们甚至还有最好的大联盟棒球队,有绝对不是最好但真的是最粗暴的NBA篮球队(但他们的确有最好的街头篮球)。我想指出的只是,在我认识的人之中,最古井不波也最少欲望的人可能是小说家钟阿城,但阿城曾告诉我,他每回去纽约,“他妈的一待就半年,走不了”。原因是阿城喜欢博物馆、喜欢艺术品和画,看不完——纽约连阿城这样的人都叫得来留得住,我不认为有太多的人能无动于衷。
就像纽约港口站着的自由女神身上所镌刻的文字,那些贫苦无依的、那些受尽压迫的、那些渴望自由的……全都可以到我这里来——是的,他们全来了,什么都来了。
我一直觉得布洛克小说最好看的相当一部分,便在于他写的纽约,这个潘多拉的盒子,让所有他笔下的死亡在无比的华丽和无比的险刻凶残之间穿梭而行,就像这部小说里的,穿梭在一个优雅且深谙非洲艺术的黑人皮条客,和他旗下六名这个能写诗、那个懂报道文学的千奇百怪的妓女之间;而话说回来,也亏得有纽约这么个城市来支撑,这样的死亡才成立、才说得通,不至于轻飘飘的一吹就走,犹能如当年的汉密特和钱德勒一般,铁钉般又深又牢地打进读小说的人心里。
美好的结尾
我也喜欢这部小说的结尾,小说的最后一行。
我总无来由地想到一段祷告词,据冯内古特说,正是出自一个希望再也不沾一滴酒的酒鬼(其实是冯内古特自己,但多像斯卡德)之口:“主啊,请赐我平静,能接纳我无法改变的事;请赐我勇气,能改变我可以改变的事;并请赐我智慧,让我能辨别这两者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