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女人
问题是:他能做到吗?
他无法回答。他知道,她有的时候会把药片放在嘴里咀嚼,那种难闻的酸橙味让她的五官纠集在一起,嘴巴里随即发出一种类似碎碎冰的响声。可是,这些药丸与以往的不同……是胶囊。
药盒上写着:达尔丰络合物,是他在她的药箱里发现的。他把药拿在手上,陷入了沉思。这药是在她再次住进医院之前医生给的,是一种镇痛药,她的药箱里装满了各种药,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巫医的百宝箱。各种西药,还有一排排的栓剂。他之前从未使用过这种栓剂,想到要把这个东西放进直肠,然后靠身体的热量将其融化,他感到浑身难受。把这玩艺儿从肛门塞进自己的体内,尊严荡然无存啊!药箱里还有菲利普斯氧化镁牛奶、阿司匹林—咖啡因关节痛合剂、碱式水杨酸铋咀嚼片,等等。看着这些药,他可以判断出她的病情。
可是,这些药丸不同。它们看上去像是普通的达尔丰,灰色的胶囊,但尺寸更大,用他已故父亲的话来说,像炮弹。外包装盒上写着:阿司匹林350格令,达尔丰100格令。假如他把药给她,她能嚼动吗?她会嚼吗?家中一切照旧,冰箱的压缩机有规律地开启,壁炉也按时点火、熄火,座钟里的布谷鸟每逢半点和正点,都会不耐烦地伸出脑袋,叫几声。他猜想,她死以后,就轮到凯文和他分担家务了。她走了,走了。这个声音在整栋房子里飘荡。她此刻在位于刘易斯顿的缅因中心医院,312病房。
当她疼得不能去厨房煮咖啡的时候,她只得去医院了。每逢他来探视,她总会哭泣,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哭。
电梯吱嘎吱嘎地往上升,他发现自己在研究那张蓝色的电梯合格证。有了这张纸,无论发出多么恼人的声响,电梯是安全的。到目前为止,她在医院已经住了差不多三个星期了。今天,医生给她做了一种名为“脊髓切断术”的手术。他不知道这几个字是不是这样写,但起码读音差不多。手术前,医生告诉她说,这种手术是要把一根钢针经由她的脖子刺进她的大脑。医生说,这好比把一根针扎进橙子,刺穿里面的一个核。当钢针触及疼痛点的时候,针尖会释放出一种无线电信号,疼痛点就会被消灭,就像是拔掉电视机的插头一样。这样,她腹部的癌肿就不会继续折磨她了。
这个手术让他感觉十分不安,相比较之下,在他肛门里正在融化的栓剂反而算不上什么了。
他想起迈克尔·克莱顿写的一本书,书名是《终端人》,里面讲到如何把电线插入到人的头颅里面。
在作者眼中,那个场景着实可怕,他说的肯定没错。
到了三楼,电梯门开了,他走了出去。这儿的病房已经有年头了,里面的气味让人联想起集市上人们用来遮盖呕吐物的那种散发着清香的锯木屑。他把胶囊拉在车上的手套箱里了。来之前,他什么都没有喝。病房的墙壁都是两种颜色的:下半截是褐色,上面是白色。在工一种镇痛约。他看来,世上两种颜色的组合,最最让人感觉压抑的,除了褐色和白色之外,当属粉色和黑色了。医院的走廊仿佛巨型的栓剂。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但与此同时,又感觉有些恶心。
两边走廊在电梯门前呈t字形汇合,电梯外还有一个自动饮水器,他总要在这儿停留片刻,拖延一下时间吧!走廊里时不时地可以看见各种医疗设备,好像散落在运动场上的稀奇古怪的玩具。一个下面带胶皮轮子,四周镀铬的担架,准备接受“脊髓切断”手术的病人,就是用这个东西推到手术室去的。有一个圆的东西,很大,用途是什么,他不知道。有时候在松鼠的笼子里,会看见类似的物件。有一个可转动的静脉滴注圆盘,上面挂着两只瓶子,像萨尔瓦多,达利绘画作品中夸张的奶头。一边走廊的尽头是护士站,咖啡作用下的笑声冲着他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