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干辈子,杨涛和杨波实际上的确是堂兄弟嘛,这一点可是有家谱为证的,在排行上他们都是水字辈这就是铁证无疑。所以,只要心情好,他就常常自豪地说,杨波是谁,那是我哥嘛!但是更多的时候,谁只要一说起他这个当大官的堂哥来,他就立刻变得脸红脖子粗,一不小心就把床底下的酒瓶子都抡了起来,这其间的原由,自然也是很难为外人道的。
想我杨涛一米八五的个头,身板壮得像黑铁塔,又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老婆也算是村里的精明人,一共才两个小孩,但是这些年来却不知道怎么搞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紧造,要不是近年来跟着白经理在矿上当了个所谓的“保卫科长”,连一家人的吃饭都成了问题,至今还欠着好几万块钱的外债呢。每当醉眼惺忪躺在这间四面透风的工棚里的时候,他除了想女人,想他那年在跤场上的辉煌,就忍不住又想起了这些很让人烦恼的事情。
难呐!回想这些年来所走过的路子,一片密密麻麻的杂草,一路斑斑点点的汗水,一道曲曲折折的伤痕啊!
杨涛愈想愈伤心,简直想大哭一场了。同时就又觉得有点儿好笑,这样的一番话简直就是一首诗嘛!当然,他朦胧记得,当年在高中上学的时候,他不是的确对诗歌十分迷恋,曾经写过厚厚一大本的长短句吗?不过现在看起来,那时候真的是太幼稚了,所有的句子都是无病呻吟,那厚厚的一本子也顶不上刚才的这一句啊。要不,我干脆当诗人吧,只是不知道那活儿到底能不能挣钱啊!
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声沉闷的巨响划破夜空,像飓风一样在整个山坳里掠过,矮小的工棚仿佛变成了一张破纸,呼地就从地面上飘了起来。紧接着是刷刷散落的泥土,耳朵里顿时嗡嗡地响成了一片……等到杨涛从一刹时的惊恐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被落下的各种杂物埋住了,竟一下子也动弹不得。
不好,井下的工作面又爆炸了!这些年在矿上干活,这样的事儿他见得多了。只是这一次似乎格外的大,连自己也好像就要过去了……
难道真的这就要过去了,就像那些不值多少钱的外地民工,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抛到矿后面的杨树林里去吗?杨涛心里不由得一抖,涌上一股浓浓的酸楚味儿来。
这种濒死的感觉,在当年抱着二楞子跳下料车的时候,杨涛已经有过一次了。生和死其实只在一瞬间。经过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论再遇到什么事,杨涛都不会再眨一下眼皮了,他觉得自己的命纯粹是白捡回来的,每活一天都是只赚不赔,因为他的本钱早已经在那次事件中全赢回来了。但是如果真的被抛到那片杨树林里去,那么毫不体面地被一群野狗饿狼撕来扯去的,那种感觉也的确太糟了。人嘛,不管是死是活、有钱没钱,都应该体体面面的。就像我杨涛在金山这个地方,虽然说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但是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一戳两开,到了哪里都吆五喝六、人模狗样的,要的就是这样一份儿展活这样一份儿滋润……在这一点上,二楞子就特让人看不起,如果我要有一天混得像他那么扁扁的,一定什么事情都是做得出来的。
就像那次跳完料车以后的事吧,他当时赌的就是一口气。因为真不敢相信,在事后的工段总结中,他们俩不但没有受到应有的表彰奖励,而且说他们严重违反劳动安全条例,被扣掉了当月的全部奖金。一气之下,他便不顾家乡多少人的反对,异常坚决地辞了职,从此走上了飘忽不定的打工道路。二楞子本来是托关系走门子进厂的,根本舍不得辞职,但是看到他的这种坚决态度,也只好下定决心不干了。他说,他这条命是杨涛给的,杨哥不干,他就是以后饿死也不能再干下去了。不过此后这么些年,他倒无所谓,瘦弱的二楞子就更惨了,几乎再也没有找到一份体面像样活儿,捡破烂,蹬三轮,光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