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当来福回到小木船上的时候,已是夜与晨的汇合处。也就是说他在外面呆了几乎一宵,但他还是丧魂落魄地回来了。像害了严重的眼疾,他的眼睛像柿子一样红肿。他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对眼睛也有些红肿的鬈毛说,整个晚上,他都在掏鸟蛋。他真的从口袋里变出了三颗鸟蛋,他的这点收成使他的扯谎不攻自破,因为与他花费的时间相比,三颗鸟蛋也太少了。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来福只是随口打了一个马虎眼。
鬈毛正在咽下食物,来福的出现令她猝不及防,她被噎了一下。这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她张开嘴,开始打嗝儿,喉咙像受伤的麻雀,费劲地跳着。
因为憋得难受,她将口腔里的残留物吐到了河里。随着河水漂走的东西看不真切,但从她胃里反应出来的气味却弥漫在空气里,糅合着酸气的鱼腥味让来福皱了皱眉,他嗅出那是贼乌青。由于常年与鱼打交道,他对鳞皮水族都有点过敏了,以至于老远就能区分出它们的品种。有一段时间,他的嗅觉丧失了,使他除了鱼腥味以外,什么都闻不出来。一直到有一天鬈毛用蟋蟀草撩拨他的鼻孔,使一摊鼻涕从他的瞌睡中飞了出来,挂在了植株的上面,黏黏糊糊的,如同一个软耷耷的*。他顿时开了窍,岸上草茎的苦味和芳香一起涌入了他的鼻孔,把他熏得头有点发晕,嘴巴里牙齿酥酥的,产生一种要脱落的感觉。
可是鬈毛的紧张是多余的,来福似乎并未在意她的因噎废食。他一言不吭地爬到船舱里睡下了,没过多久,他的呼噜声就均匀地开始了。
鬈毛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知道一时半会儿来福不会醒过来,她就离开小木船,沿着河岸朝江边走去。
鬈毛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她越走越快,脸蛋也因为气喘而红润起来。其实她的速度并不是来源于寻亲的急迫,而是来源于内心的惶恐。她明明看见来福像狗一样睡得死死的,可是她仍然紧张,她甚至连头也不敢回一下。她愈是不敢回头,来自后脑勺的危机感就愈加强烈。她脚下生风,渐渐地足下有点踉跄,更要命的是,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迷了路,等她意识过来,她已置身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田中了。
金黄的麦子波澜壮阔,不知道谁是它们的主人,按照节气和麦子成熟的程度,它们早该被收割起来,变成一个个臃肿的麦秸垛。可眼下,它们淹没了鬈毛瘦小的身体,用针尖一样的芒刺扎着小女孩的皮肤,也许它们是自生自灭的野麦子,就像疯狂的蓬蒿一样来历不明。可是它们的麦穗长得那么饱满,在阳光下沉甸甸地垂着头颅,被荒弃掉是多么可惜。
鬈毛慌不择路地穿梭在麦田里,又硬又尖的芒刺使她身上挂彩处处,那些又细又长的伤痕,火辣辣的,有点痛又有点痒。走了不知多久,眼前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村庄的轮廓。
这时鬈毛感到了困倦,她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就把身体放平,背脊刚刚贴到地上她就睡着了。她的身上布满了一丝丝的血痕,麦叶和穗缨的颗粒粘在她的手臂和头颈上。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她的入眠,她翻了个身,也许已经有一个梦趁机飞进了她的神智,盘旋在她的脑壳里,像蝴蝶一样色彩斑斓,把她引入甜蜜或者恐惧。
而风使麦田蔚为壮观地向同一个方向倾斜,此起彼伏,它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置身其中难以穿越。鬈毛在体能接近虚脱的情况下侥幸摆脱了它,精疲力竭的小女孩睡了很久,在睡乡中恢复了精力。她醒了,来自腹中的饥饿却让她产生了晕眩感,饥饿和疲劳像是欢喜冤家,总是时机很好地在一起碰头。鬈毛坐在田埂上,肚皮里的轰鸣在她耳中产生回声,空荡荡的胃让小女孩失去了重心,她重又躺了下来,望着天空发呆。她不知道自己离开小木船已有多久,瞅瞅天空的颜色,不干不净的,很难判断这是什么时辰。来福一定已经醒了,说不定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