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铁木尔大叔一如既往,早起头件事,就是驯鹰,可那天的鹰特别蔫,任凭他怎么挑逗,两只眼懒懒地闭着,睁都不想睁。铁木尔大叔双手将它抛起,想让它飞那么两下,但它硬梗梗的,一头栽了下来。鹰落地的声音吓了铁木尔大叔一跳,还以为铁嘴病了,精心侍弄了半天,才发现,这家伙是成心的,它不想飞,也不想动,就想懒懒地睡。铁木尔大叔怒了,鹰不怕没功夫,就怕被懒赘住,一懒,啥斗志也没,兔子打嘴边溜过,也懒得伸一下嘴。这样的懒物若要遇上劲敌,不用斗,乖乖儿服输。铁木尔大叔的鹰怎能服输啊,这要传出去,丢死个人!一个连鹰也驯不顺的驼把式,哪能是好把式?
那天,铁木尔大叔狠狠教训了铁嘴,那可是多年来他头一次下狠,他想让它飞起来,搏击天空。他想让它保持高昂的斗志,随时扑向可能的敌人。可这只顽固的鹰,像是拗着劲儿跟铁木尔大叔作对,身上都打出血了,它还是头缩在翅膀里,耍出十二分的赖皮。后来,后来女儿阿哈尔古丽走过来,一到跟前,便惊讶地喊出一声。铁木尔大叔听得很清,女儿喊出的,是两个怪亲热的字:宝贝。
随着那一声喊,奇迹出现了。一直把头缩在肚子下的铁嘴,忽然振了几下翅,还没等铁木尔大叔看清,它已跃到女儿阿哈尔古丽肩上。阿哈尔古丽那天也是成心想激怒父亲,就见她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捋了下铁嘴的羽毛,吹了声哨,“嗖”一声,铁嘴振翅而起,尖啸着,瞬间,就已钻入苍穹。铁木尔大叔愣得醒不过神,阿哈尔古丽却妩媚一笑,扭着身子,走了。走出几步,又回首,冲愕然中发傻的父亲说:“往后,少惹它。”
往后,少惹它。这话,铁木尔大叔想了很久,没结果。能有啥结果呢?总不能怀疑自个的女儿吧,就算怀疑,也只能想想这十多年她去了哪,做了些啥,至于鹰,就是有再神奇的想像,也不可能想到她会把鹰练到手上。
可偏偏,就练到了手上。
意识到这点,已是女儿失踪以后。那段日子,叫铁嘴的鹰是跟着女儿的,女儿执意要带它,铁木尔大叔也没办法。只要女儿开心,就算要天上的星星,铁木尔大叔也想摘给她,谁让他欠她那么多呢?谁想,它竟帮着害女儿!
孽障啊!铁木尔大叔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儿失踪后,最急最疯的,自然是他。他哪里还能顾得上自个的命,恨不能一夜里跑遍沙漠,将女儿找回来。这中间,他跟罗正雄吵过,争过,差点闹翻。“啥叫个纪律,啥是个规定,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他冲罗正雄吼,两只发红的眼睛比鹰的还要骇人。罗正雄怕了,再也不敢阻拦,将一营长江涛派他身后,说是保护,谁知道呢,铁木尔大叔现在懒得理这伙人,更是没时间跟他们玩心思。如果女儿真的出事,他是没法活下去的!
那只叫铁嘴的鹰啥时回到他身边,铁木尔大叔已记不清了,也没必要记清。那个时候,他已明白,女儿是不会回到他身边了,再也不可能。就算能活着出了沙漠,那也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他属于东突。铁木尔大叔绝望地承认了这个现实,就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肯跟谁说一句话。
点点滴滴,这两年女儿的一举一动,包括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全闪现在脑子里,开始是温情的,甜蜜的,后来,后来就有了苦味,等想到她跟铁嘴天天厮混在一起,用一些怪异的动作驯导它,让它腾起,扑下,或者久长地藏在某个地方,不听见她的口哨不出来。他的心,就黑了。我怎么这么傻啊,我还以为是她喜欢铁嘴哩,没想……
你个畜牲!
铁木尔大叔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掐死铁嘴的,掐死之后又做了些什么。反正,他只有一个冲动,就是想掐死什么,狠狠地掐死。
坐在土围子里,铁木尔大叔是忧伤的,绝望的,没了女儿,